上海的周末
在上海的日子很忙,在上海做设计更忙,日程里写满了加班。一星期大多数时候是没有周末的。难得周末有一天休息,我通常坐标是霞飞路和福州路。因公司在郊区的缘故,去上海市中心要坐很长时间的地铁。上海外来打工的人多,周末地铁上更是人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落脚的位置。即便如此仓促拥挤,我还是很开心,毕竟那是开往青春的地铁。
霞飞路
张爱玲笔下的霞飞路就是现在徐汇区的淮海中路。在地铁二号线南京西路站下来,地铁出口拐角处有家书店,叫季风书园。最开始知道这个书店是因着博客上米老排的介绍。季风书园虽没有北京万圣书园的书种齐全多样,但书店氛围小资优雅,橙黄的灯光下照见一排排的精装本藏书及时下热门畅销书籍。如果说北京万圣书园是博古通今的儒者大家,那么上海季风书园就是书香门第阁楼里的世家小姐。
书店西南角有个水吧,供应各类果汁咖啡,价格可不便宜,一杯鲜榨橙汁售价30元人民币。柜台里有一些装饰精美的裱花块状蛋糕,也就摆个看相,因价格太贵而无人问津。水吧有松软舒适的沙发椅,自然要比书店里的硬质板凳雅致舒服多了,但书店规矩是若不在水吧买上一杯果汁或咖啡,就只能坐店里的硬板凳。书店老板娘高挑漂亮,人也精明干练,在网上开了家季风书园淘宝店,我回湖南后有好几次在她家淘宝店买杂志,若是言谈词汇里捎带些质疑,老板娘的语气就会显得很是傲慢。
从地铁站出来就能看到位于霞飞路的上海图书馆。若是到了夏天,书馆门口会有卖石榴汁的小贩,推着个板车,其上安置一个榨汁机,石榴整个的放入机器里,使劲往下按压,再把机器下的小龙头轻轻一拧,绯红的石榴汁便顺势流入塑料杯中。三个石榴可以榨出一大杯果汁,十元钱三杯。
我每次去上海图书馆,并不为着借书,只是图它的安谧清净,方便写作。我不去书馆借书是因着对书有些洁癖,一来觉得一本书若是人人都翻看,定会沾染很多细菌;二来觉得书也带着贞洁,被旁人用过就降了格调。自己向来认为借书如丧国,若是自己的书被人借了去,基本也不用人家再还回来了。图书馆的二楼阅览室周末人很多,每次都要提前赶来才能占到座位。那时我坐在书馆的大桌前文思枯竭,望着窗外成排的梧桐树,想到自己虽然常常给杂志社投稿,但大部分都石沉大海,心下不禁黯然。我在稿纸上写道:“难道无人问津就罢笔吗,难道无人欣赏就停滞不前吗?不,绝不。文字是信仰。”
图书馆一楼拐角处有家文具店,售卖明信片、书签信纸、精装笔记本和笔墨用品。我在这家文具店买过一个红底镶蓝花的绘图本,里面的纸页泛黄,带着天然的古旧感,买回去后每次都舍不得用。我因病离开上海时,走前很是仓促,那个古雅的绘图本最后落在出租房里,至今下落不明。
在图书馆里写文章到中午,若是饿了,可以上书馆对面的咖啡厅买块面包或蛋糕,林志玲有部电影叫《甜心巧克力》就是在这家咖啡馆拍摄的。我那时在上海薪水不多,但自己向来对钱不在乎,即便是独自一人也要上饭馆子吃顿好的。那时常去霞飞路上的欣欣小厨,这家饭馆设在街角的拐弯处。老板是正宗台湾人,小店布置得颇有格调,入口处种植着大把的观音竹,旁边设有微型的小桥流水。室内墙上装裱着圣经旧约插图,窗帘一律用酒红色毛料布匹,高高的长方形玻璃窗被服务员擦得干净透亮,映衬出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欣欣小厨的招牌饭菜是台湾卤肉饭,米糯肉香汤汁鲜,此外百合炒西芹、清炒芥蓝、四喜烤麸也是我常点的菜。
吃饱后,我会在霞飞路上闲逛。午后的街道安静清凉,少有行人走动,两旁生长茂盛的梧桐树高大挺立,穿行其中,阳光拂面,清风徐来。那一刻,上海属于你,也属于我。
福州路
周末坐地铁十号线直达南京东路,出站后走上一段路程就到了福州路。福州路上有很多小弄堂,路口有家烟纸店,店面很小,卖的东西倒是五花八门品种齐全,从香烟啤酒花生米到铅笔跳绳红领巾,琐碎物品样样俱全。店门外还有个小冰柜,夏天里面盛放着糖水老冰棒、血糯米和橘子汽水。小店生意不错,常常会有穿着睡衣从弄堂走出的上海女人来买东西。老板是个面如满月、头发全白的老太太,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带着蓝色发箍,穿着对襟旗袍端正的坐在店里,像一幅上世纪的宣传画。
我每次上福州路皆是为了裱画。那时虽然在上海常常加班,但不论一天下来有多辛苦,回到出租房,我总会在宣纸上画上几笔。如此画下来,大约半个月能出一幅仕女图,等到周末再拿到福州路上装裱。我常去的这家裱画店在上海已经营了五十多年。老板戴着一幅老花眼镜,常年驮着背,他的小孙儿很是调皮,常常抱着猫咪到处乱窜。每次上裱画店,要是到了饭点,老板端着碗面条追着小孙儿后面使劲跑,要哄上老半天,小孙儿才不情愿的吃上一口。
裱画店除了装裱字画,也售卖文房四宝和和各类玉石印章。我那时给喜欢的人刻印章当作生日礼物,在裱画店买下多少印章就刻坏多少印章,来回去店里几次后还考虑要不要顺带再送个印泥。裱画店老板望着我伤痕累累的手指,心疼地叹口气道:“小姑娘有心了,但这世道哪有什么好男人哟,印泥就不要送了。”
福州路上很多上海小吃,那时不知是不是平日公司里饭菜油水太少,生理上特别饥饿,每次上福州路总要吃个饱。牛肉粉丝汤、小笼汤包、蟹黄包、糍饭糕、鲜肉蛋黄粽,一路吃过来还不嫌够,最后总要到老克勒餐厅吃回上海菜才算完。我对老克勒的理解是上海的老派绅士,穿着黑色毛料大衣,家境殷实,儿女孝顺,言谈得体,至少会一门器乐,这些条件,老克勒餐厅的服务员都符合。餐厅极为雅致,穿着精致的老克勒们在餐厅一角演奏着萨克斯,领班的老克勒已年过五十,身形高大,腰背笔挺,声音温和颇富磁性。
上海菜的特点是浓油赤酱,以红烧、蒸、煨、炸、糟、生煸见长。我在老克勒餐厅常点的菜式有清蒸鲥鱼、墨鱼大烤、糖醋小排、白斩鸡、生煎汤包、秘制酱萝卜。如今想来,那些年虽然穷,在吃上倒是从不亏待自己。有次爸妈特意来上海看我,也是请他们吃的老克勒上海菜,提前在领班处点的单,老板见我是常客,还免了酒水单。
迄今为止,我离开上海已经快两年了。从最开始对98版琼瑶剧《情深深雨蒙蒙》里市井弄堂的迷恋,到大学毕业来上海后衣食住行的独自打理与事业上的艰难打拼,再到最后身体全线崩溃后的仓皇逃离,我很早前就想写写上海,却迟迟未曾动笔。一来是因病离开的挫折阴影始终存在,二来是上海那些年的工作生活毕竟是自己的青春记忆,即便它充斥着孤独穷苦落魄不甘,也不愿让它在回忆里显得暗淡。如张艾嘉《短歌》中所唱:“青春它径自走了,也不管我多舍不得。我会记住那些好的,因为它太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