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文品】当你老了
倾两三亩阳光予阳台，漏下去的部分成了嗮太阳的好地方。
罙钬摄/奶奶不许我拍照
一把红漆木凳，一个人。独特的却是奶奶坐的那把，那把铁制的，独特又生出一般凄凉，她背向着光。
蓝白的头巾罩住她苍白的头发，脸上刻上皱纹却遮不住时光。
一双腿垂在铁制椅子的搁脚处，用蓝色的花布裹的严实实的，哪怕就是风，也别想着能进去，她的眼睛多少有点混浊，医生说那是白内障。
果然白内障的奶奶眼睛就开始看不清楚了，我还记着曾经穿针引线是她教我的，她那么的利索，将线在唇上放一放，一只手握针，一头扯线，我怎么也赢不了她，我是那般笨手笨脚。
爷爷坐在奶奶的后面，奶奶是反着坐的，脸背着光。
靛蓝色的工装帽，上头写着某某制药厂，那是爸爸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于是那个地方，就遮住爷爷稀疏又银白的短发。
他想要起身，可是臂部却死死地沾在凳子上。好似那凳子上伸出无数的手，正死死地拽他，他怎么挣扎怎么试探也不见着起来。
一个健步上去，一双手便搂着了他的胳肢窝，我，想帮他起身。
但那双健壮的手半天也没见着什么成效？还是那双手也没劲？
也许是那双手太有力了吧，你见过扶一个小朋友用多大劲的么？那骨头不得散架了。这显然不是用多大的劲的问题，而是那劲巧不巧了。
又过了一会，爷爷终于起身了。他踉踉跄跄的去到杂屋，许久，捧出一碗白粥。
粥的一旁斜倒着一块黄白黄白黑的糍粑，肯定是用柴火烤出来的，也肯定架在火镰上，不然那边边怎烙出两条印子？黑色的点点也附着在上头。
他就那样边从嘴里喝进去，又从掉了的牙齿缝里漏出来，他只剩得两颗牙！最大的那两颗。
此刻我竟想到，人们为了什么而结婚？也许，是在老的时候能有个依靠罢。
那个，在你陷入绝望的时候给你搭把手的人。那个你无聊的时候，陪你拌拌嘴的人。也是那个陪着你走过最长岁月的人，那就是伴侣，一辈子作伴的人。
奶奶的腿走不动了，拍了片子医生说断了，年纪大了做不动手术了，奶奶就再起身不来了。
她有七个子女。六个儿子，一个女儿，但在她最艰难的时候，能在她身边的真心实意的那个，或许只能是一个老头吧。那个牙齿被岁月磕光了的老头，做饭不好吃的老头。
子女们给予了她物质，给予她保姆，给予他们感觉已经到位了的关怀。
我甚至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我会怎么做，如果我的父母老去，走不动了。
但至少，我的的确确看见了老人变老了时候的模样。
“勤呐，你去药店给我买点安眠药罢？”
“这个不行嘞，这个安眠药是有限制的，还可能要证明，这个不行不行！”
“就买一点点也行，哪怕一片两片，我只想睡一个好觉。”
“药店难得买的，也好多副作用，甚至要死人的，不行不行！”
“药制造出来不就是给人吃的么？不卖给我难道自己吃啊！”
……
“山山呐，你到时候也去药店帮我看一下，也给我备几片安眠药，我不相信他们。”她虚弱的声音，让我感到难受。
“要是他们不肯给你，就说是给你给奶奶买的。”
“不行嘞，不要让他买嘞，等下人家还以为他要做坏事。”爷爷说道。
“你说，我们这些人怎么还没死去啊？”
“我们就应该死去的！”
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那个由于大腿疼痛，甚至不能上床睡觉的老人！那个每天只能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半夜里睡不着觉，只能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呆呆看望着夜孤独的老人啊！
黑夜本就孤独。那老人该是怎样的寂寞？
“你说我晚上上个厕所也要喊醒老头，只能靠着他来扶着我去上厕所。”
“我曾经无论怎么病痛都忍着自己一个人来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是不会丢自己面子的！”奶奶能说出那话，我就大概明白那是如何的病痛、无奈和痛苦。
“你说，我这辈子也没做啥坏事啊！”
“骂人都是别人来骂我。”
阳光下，我们又细品着从前。
“你说我们小时候啊？”我故意切换话题。
“你还别说，当初我过来这边他们这边的人呐都不扎头发，一窝子头发活像个鸡窝。”
“还有他们的衣服啊，红的绿的什么色儿都有！”
“不像我们那，一穿红就是一身红，黄就一身黄的。”奶奶得意的笑了。
“奶奶，你说你做菜怎么那么好吃？”
“我记得那时候的辣椒炒肉，那汤汁都能下几碗饭嘞！”我说。
“她做菜才不好吃嘞，你爸爸做菜才好吃！你爸爸上次来做给我们吃了的。”爷爷在一旁眯着眼。
“那我爸爸也是遗传你们的基因嘞，遗传了奶奶炒菜的基因。”我又故意逗着奶奶。
“他呀！也就趁着我腿走不动就这样丑我，我当初做九个人的饭都吃的干净，他倒好！一个忙也没帮过。”奶奶气呼呼的说。
“奶奶做的坛子菜也是最好吃的！”
“特别洋生姜！”
“脆脆甜甜的，还有一丝丝的辣。”
我后来真就没尝到过那种味儿了，在别人那吃到的也都是不如那般的味道。
“哈哈！那倒是，我也没学过，都是自己瞎琢磨着的我们那时候也没什么佐料。”
“那个洋生姜怎么个做法嘞？”我问。
“先晒一下，再洗干净，再晒干那层水”
“放点什么辣椒粉啦，啥啥啥的。”
“那辣椒炒肉嘞？”
“我呀，先将辣椒放锅上烫一下放上一点点盐，怕到时候和肉炒，盐就不入味。”
“再将肉炒差不多再一起炒，佐料啊就放点大蒜子蒜叶啥的，倒点酱油就是了。”
“你还别说！你姑妈那会啊，总说。”
“我再也不带这个霉豆腐去学校了！”
“我就问她，为什么。”
“我带过去别人一下子全给抢光了！”她委屈着嘟囔着嘴。
“那你就去吃别人家的啊！”
“别人家的都不好吃！还有股臭臭的味道！”
奶奶得意的讲着她辉煌的历史，仿佛一提起这些她眼睛里就燃烧起勃勃的生机，她就也笑。
人老了。青春这一味剂药，还能使人短暂的麻木，又让人忘却了眼前的苦难，沸腾起生命的热情。
罙钬摄/窗前和伯伯同龄的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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