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四:哥来要钱了
马上秋收了,这几天天气不好,娘担心玉米来不及收烂在地里,天还没亮就起床下地了。临走前和我说:“你再睡会,不着急,吃完早饭再去就中。”
其实我也早就醒了,躺在炕上不想起,身上懒洋洋的。
“娘,你吃点饭再去吧……”
娘已经走到院子,摸起筐套上驴车准备走,我赶紧穿上衣服下了炕。
“娘,俺和你一块儿吧……”
看着娘伛偻的身体,突然觉得鼻子一酸,都怪我,要不是有我,哥嫂不会对娘不管不问,“捡来的孩子害死了爹”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好疼。
那次谈话之后,娘对我更好了,偶尔会加个鸡蛋之类,还想来着开春买几只小鸡苗养大了下蛋给我吃。
我猜不出是啥原因,自私的想着:“大概娘怕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管她了,娘啊,您才是俺的亲娘!”
娘挥挥手,示意我回屋,入秋的早上有点凉,我只穿了件小背心,娘着急忙慌的说:“那你做饭去吧,早吃完早去找俺,给俺带张饼,那上两颗葱。”
“哎.....”我应声着,跑回屋去烧火做饭。
一顿饭还没做完,雨竟然下的越发细密了,我赶紧把灶下的火弄灭了,拿起雨衣去找娘,估摸着这会儿功夫,娘也就刚到地里。
我拿着把破伞一路小跑,刚跑到地头上,看娘挎着一筐玉米批着个化肥袋子当雨衣,往车上装,车斗里大约也就两三筐的样子……
“你咋来了……”娘一看身上渗透了我,朝我大声喊着。
“你忘了带雨衣”我把雨衣寄给娘,她接过来顺手批在了我身上,拦腰一抱,把我放在了车上。
“你这妮子,怎么不听话,娘这么大个人下雨还不知道回家嘛,这不有条化肥袋子,里面带着层膜,一样挡雨,快走吧,不弄了,回家!这老天爷,下就痛快的下,一阵一阵的,啥活儿也干不了.......”娘一遍絮叨着,一边接过我的破伞,套上驴车往家赶去。
到家才早上七点多,刚好碰上我哥,他破天荒的提溜着一条鱼过来。
“娘,早上去河里摸的,您和忠妮吧……”我心想着他是不是有啥事,结果他什么也没说,放下鱼准备回家。
娘没接,掀开锅拿出热的两张饼,洗了几颗葱,把大酱瓶子拿出来:“娘吃啥无所谓,你两口好好过就行……”
哥找了个盆儿,把鱼放进去,唯唯诺诺的说:“惠芬回他娘家了”
娘咬着饼,鼓着的腮帮子一直漏饭渣:“这忙活劲儿,她不在家收玉米,回娘家干啥”
“俺不知道,她说回去住几天.......”
娘瞅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这就是了,这就是我哥,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搓着衣角,都要被他捏烂了,斜着眼看了看我,像是有些话怕我听见似的。
“妮长大了,都是一家人,你有话直说就中”娘看不惯哥被嫂子拿捏成这样,也深知自己帮不上他们什么,基本上也就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日子。
哥好像憋了很久,到底还是被他媳妇儿逼着来的:“娘,当初俺爹出事的时候,俺那屋刚起梁,钱都是七邻八舍给凑的,有两千块钱还是惠芬她爹给的,咱家出了这种事儿。人家也没嫌弃,彩礼都没要,现在俺小舅子却要成亲了,惠芬说把钱还回去,再添把点儿.......”
“嗯,这事儿确实是咱理亏,当初咱困难,人家不计较,现在还回去是应该,那你要多少”娘似乎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惠芬说,要八千......”哥不敢看娘,也不看我,盯着地上乱爬的蚂蚁。
娘没吱声,用葱蘸了下大酱,把一整颗都塞进嘴里,辣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娘,惠芬也不容易,还给咱添了个大胖娃......”哥看娘不说话,生怕哪句错了,钱不给了。
娘就着饼胡乱的吞着饭:“儿子的光都沾不上,俺不指望孙子,俺给你攒着呢,不够八千,你和你媳妇儿说,秋收完了一块儿给她”
哥轻蔑的哼了一下:“那五亩地里的玉米能卖几个钱”
娘吃完了,把手里的碗筷摔的直响:“你不用管,我说了给你就肯定会给你,你回吧……”
哥那张窜成菊花的脸总算舒展开了:“那俺回了娘,您和忠妮吃鱼哈”
哥走了之后,娘一边刷锅,一边掉眼泪,我在一旁蹲着耍蚂蚁,不敢吱声,八千,我真想说,这要放从前,把我卖了也行,我不想看着娘为难。
娘回里屋,打开一个乱七八糟的大箱子,里面放着别人给的旧衣服,旧棉被什么的,再往里扒拉拿出一个小盒子。
我估摸着大约是钱,不敢看,反正也不是给我,怕看了,娘多心,毕竟我不是亲生的,这里面有怎会有我半分。
“妮儿,你来......”
“哎......”我应着,去扶着娘踩着的凳子。
娘拿出一只上了锁的盒子,从裤腰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是钱!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妮啊,本来娘想着秋收完了送你去上学。你哥,他就是个软地瓜,这钱是你爹在石料厂干活留下的。还有他死了,别人来的礼,他临走之前一再说,人死不过一把灰,别别讲究,把钱留着有正事儿用,这是三千六,娘想着地里的玉米收了,再去借点儿,凑不到八千也差不多,和她爹好好说说,就这么着了,只是你这学,哎........”
我不想让娘为难,本来着哪怕从里面抽一张,也够我上学了,可我终究是个外人!
“没事儿,娘!先管哥的事儿要紧”眼泪一直在打转,我低着头,倔强的不让眼泪滴下来。
活着这么难,我突然就想到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