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朱明时节樱桃熟
立夏|朱明时节樱桃熟
转眼之间,立夏来了。感觉今年的夏天要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在看书的间隙抬头看看窗外,几排银杏树的叶子越发浓密了。有时候走路脚步快了,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人们开始将厚衣服收纳了,天气越来越热了。
夏天来的是静悄悄的,立夏也和立春不大一样。立春的讲究更多一些,要咬春,踏春,打春牛,等等,因为那是一年之始,自然要隆重些。立夏,很平易,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绚烂的春花开过了,飞天的柳絮飘过了,夏天来了。仿佛几夜之间,天就一下子暖和了起来,特别是在今年的北方,前几天有些地方还在纷纷扬扬的飘雪,一夜之间,就要换上单衣了,就是告诉人们,夏天来了。
在老北京,在皇宫里,立夏这一天,男的要脱下暖帽,换上凉帽;女的要摘下金簪,换上玉簪。这些都是夏天到来的象征物。人体最能感受季节的冷暖变化,而装饰品则是为变化的季节镶嵌的花边。
当然,这是皇宫里才有的讲究。不过,即便是皇宫,这样的讲究也很平易了。在历史的记载中,据说在周朝的时候,立夏这一天,天子要带领文武百官到郊外去祭祀的。不过,这样隆重的传统,早已不再。在二十四节气中,立夏的地位,在皇宫中就已经变得家长里短起来了。
《帝京景物略》中讲:“立夏启冰,赐文武大臣。”这样的传统,一直延续到清代。那时候,没有冰箱,冰的储存,是用天然的冰窖,如今北京城南北都还各存有冰窖厂胡同的地名。这样的冰窖,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还延续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象立夏这一天,从皇帝带领文武大臣出宫去野外祭祀,到赐冰给文武大臣,这样的变化也实在太大。
不过,可以看到立夏真的是一个天人合一的节气。历史的演进,让节气接上了地气,从皇帝和文武大臣做起。
关于立夏这一日,清竹枝词有道:“绿槐荫院柳绵空,官宅民宅约略同。尽揭疏棂糊冷布,更围高屋搭凉棚。”便是说立夏前后,无论官宅民宅,都要在院子里搭凉棚,就是老北京四合院讲究的“天棚鱼缸石榴树”老三样中的“天棚”。同时,要在各家的窗户前安纱帘。在没有空调的年代,凉棚和帘子是为了度过炎热的夏天的必备用品。
帘子对于北京城里人的重要性,要重于冰。所以,在皇宫内务府的衙门里,专门有帘子库,就跟武器库一样,有专门管帘子库的官员。解放以后,前辈作家叶圣陶老先生在东四八条住的院子,就是清时帘子库的官员留下来的。现在想想,会觉得有几分好笑,居然帘子还需要官员专门管理,而且,在立夏前后,这帮管帘子的官员要上下紧忙乎一阵呢。要是没有了帘子,慈禧太后的垂帘听政,还真的有点儿麻烦了。
立夏时节,万物生长,绿涛滚滚,满树绿风在光斑中联翩起舞,使所有的昆虫都投入狂欢,在树荫下,丰密的草丛中放怀歌唱。因为夏是“朱明盛长,敷与万物”。
古人说,这朱明就是炎帝,是火神祝融,火气炎上,天上是炽热的光照,地上是炎风飘拂,这都催促万物生长,成熟。为什么要催促生长、成熟?因为繁荣是轮回的需要。
立夏清明风至,暑鹊鸣,博谷飞,电见,龙升天。清明风是东南风,博谷就是布谷,龙升天是指二十八宿中的苍龙七星。“龙见,建巳之月。苍龙宿之体昏见东方,万物始盛。”建巳之月就是农历四月。
立夏的标志性意象是,“麦天晨气润,槐夏午荫清。”这是古诗里的形容,是指早晨空气特别清和,阳气充足,利于麦苗生长。槐树如盖,已有午荫,但湿热未起,午荫因此清凉。
立夏之日蝼蝈鸣。蝼蝈是蛙,“新篁摇动翠葆。曲径通深窈。夏果收青脆,金丸落,惊飞鸟。浓霭迷岸草,蛙声闹,骤雨鸣池沼。”这是周邦彦词。但此时蝌蚪刚变成蛙,蛙声初鸣,是小蛙。要获得“四方联络尽蛙声”、“满耳蛙声正夕阳”的意境,还要到仲夏。
周邦彦词中的“夏果”应是青梅,“金丸”应是枇杷。青梅雨中熟,此时正是青梅煮酒时。青梅煮酒斗时新,是煮酒佐以青梅,以酒抑青梅之酸,而不是用青梅煮酒。为什么立夏青梅是时新?因为古人以为,梅花开于冬,实于夏,得了春木全气,虽其味最酸,口感却最好,也有咀嚼春意迎夏的意思。梅与竹,青梅竹马是青葱美好标识。白居易诗:“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虽然香艳,却有味道。《墙头马上》因此才成为白朴所作的著名戏剧。
立夏时熟的果实还有樱桃,“朱明时节樱桃熟,卷帘嫩笋初成竹”,这也是立夏标识。在春树所结果实中,樱桃最小,故所谓“朱樱春就”。黄鸟渐无声时,朱樱已结成实,林野熏风起,就“卧酪待朱樱”了。“卧酪”是发酵的牛羊乳,古时酸奶。“醉摘樱桃投小玉,懒梳丛鬓舞曹婆。”喜欢元稹的这个句子,小玉应是侍儿吧,“曹婆”是曹婆罗门的乐曲。
白居易诗“人间芳菲四月尽”,似乎春去便香花芳草落尽,再无芳菲了。其实,四月月季盛开,到五月榴花照眼明,六月夜合隔帘花,七月紫薇就“浅碧弄裙衬紫巾”了。夏花比春花更灿烂。
唐代高骈在《山亭夏日》里写到: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首诗里绿树阴浓,楼台倒影,池塘水波,满架蔷薇,构成了一幅色彩鲜丽、情调清和的图画。美好的事物总是相通的,美好的诗如同可爱的小娃娃,一见面,可爱,赏心悦目,那就够了。美,是活泼泼的。
让人感慨的是,高骈的抬头不是诗人,而是将军,他曾任淮南节度使(类似于军区司令员,但也同时掌管地方的财权与政权,也可以说是一个将军区司令员、省委书记、省长集合于一体的职位),多次重创黄巢起义。高骈不仅具有很厉害的军事才能,同时诗歌工夫了得,书法也很不错。从这一点上讲,高骈很像我们在“小寒”节气里讲过的陆凯,陆凯也是兼具诗人与将帅的双重性情,他在戎马倥偬的军旅生涯中,留给后人淡淡的幽香:折梅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如果回望高骈所在的时代——大唐,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多么灿烂的时代:文人佩剑,可以上马杀敌、戍关报国;武人握笔,能够下马赋诗、吟赏烟霞。这是一个诗意的时代,一个有气度的时代,一个精神和躯体都十分健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