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猎人.4
晚餐我并没有下去餐厅陪同我的父母,我害怕我的爸爸也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只是穿着睡衣,躲在被子里,暗暗地抽泣。或许我真的是从小被父母娇生惯养惯了吧,即使去了恶魔猎人的营地,也没有让我变得多么勇敢。
咔哒、咔哒。
钟表的声音响彻深夜,我压根没法睡去,,身为恶魔猎人的我能够清楚地听到这城堡的一切,我能听见忙碌一天的女佣洗澡的声音,我能听见装饰屋檐的木匠打呼噜的响声,我能听到园丁在啃食冰冷的硬面包,这些奇怪的杂七八糟的声音并没能遮掩住我父亲房间里的聊天。
“亲爱的扎夫特(金森的父亲),明天就要去谒见女王陛下,她的下臣想要收购我们的贸易公司,你到底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呢?”
“哦,爱丽丝(金森的母亲),我不晓得,女王是不会因为私事来找我谈话,也许这只是一个平凡的下午茶?她也许会想来见见我们的小金森,我的贸易公司会被金森继承,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对,我亲爱的,也许可以呢?”
我听见母亲在亲吻父亲的嘴唇,黑夜凄凉、淡黄的月光笼罩整个城堡,好像有手持镰刀的死神顺着寒风偷偷溜了进来,才让这里的环境溢满死亡。
“哦,爱丽丝。也许我应该把公司让给他们,他们是很好的经营者,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能让我的产业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辉呢?”
金森说完扭过身去,好像在用手帕擦去眼角的泪水。
“总之这一切太奇怪了,在一个星期前,我父亲签署了转让公司的合同,在同一天他就死了,医生说这是自然死亡,没人下毒,没人谋杀。”
金森顿了顿,说:“有的只是恶魔。”
刑邵什么都没说,他的眼神甚至也没有改变,他只是抬头望天,呆呆地看着那灰白浓厚的云层。
“在我父亲安葬后的那天,我母亲突然说要每天都举行一次悼念父亲的集会,她那悲伤的神情让最无情最冷酷的人都无法拒绝,就这样,一天一次,我所有的亲戚都去过了这莫名其妙的聚会,每晚我的家族就多一个恶魔。”
“今晚还有集会吗?”刑邵突然打断了他。
“当然有,”金森深吸一口气:“整个家族里,只剩下我了,这是最后一场集会。”
“约好时间,拿上武器,我们今晚碰面。”刑邵说完,大步走出公园,这布满恶魔的地方他可是一秒都待不下去,留下金森一个人,无限感慨地望着刑邵渐行渐远的背影。
......
日落黄昏,红色的城堡在昏暗的金辉下透析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溢满悲伤的黑,黑色的长嘴大鸟在枯黄的树枝上吱呀乱叫,金森踏在堆满落叶的庭院,这庭院已有一星期无人打扫。花园旁的地下室里露出大片血红色的光,金森的家人正在里面集会。
如果还可以把他们称之为家人的话。
刑邵还没来,集会的时间早就到了。金森扶正自己的蓝框眼睛,紧紧握住右手中布满金色花纹的红皮书,深吸一口气,快步朝地下室走去。
在门口金森撞上了自己的姑妈,姑妈的红丝礼帽还是那么显眼,她热情地对金森说:“快来吧,我亲爱的宝贝,我们都等你一个人呢。”没等金森开口,姑妈就用堪比壮汉的力气把他拽到地下室。
刚进屋里,大门就被嘭地一声关上。
屋里并没有开灯,只是点了几根蜡烛,那蜡烛竟然散发着血红色的光,每个人都穿着华丽的礼服举着酒杯,在小提琴乐中翩翩起舞。那小提琴手,金森记得他,同样的人,同样的表情,甚至连这音乐都无曾改变。
这地下室的人好似有一种病态的痴狂,他们堆在灌满红酒的木桶旁大谈人生理想,渴了以后直接俯下身子把嘴伸在木桶下,大口灌着红酒,还有人在房间中央跳着无比奇怪的舞蹈,那可能算不上一种舞蹈,他们只是在学蛇摇摆自己的身体,不管酒杯中的红酒洒了满身,欢快地舞动。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金森厌恶地用手帕捂住鼻子,他的母亲发现了他,高兴地迎了上去。
“我亲爱的,你已经22岁了,我们的小金森如今已经这么大了,你爸爸知道也一定会很高兴的。”母亲像是悲伤似地抿了抿眼睛。
“母亲,今晚来这里究竟有什么事呢?”
“噢,对了。”母亲拍了拍手,音乐停止,欢声歌舞的人也都跟着停了下来,他们聚集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金森母亲接下来的发言。
金森的母亲把他领到地下室最里面的位置,那里竟然放了一把王座,各式璀璨的巨型宝石点缀其中,纯金的材质即使在这昏暗的红光下也散发着华贵的气息。
“妈妈,您这是?”金森不知道他的恶魔母亲究竟想做些什么,母亲直接说:“坐下吧,我的孩子,这是属于你的位置。”
金森不得不听母亲的话坐了下来。
“各位。”母亲用汤勺敲敲杯子来吸引大家的注意,虽然这么做毫无意义。“今天让我们整个家族欢庆下一代继承人的诞生!”
这是想让我顶替父亲的位置吗?金森疑惑地想,他看到母亲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颜色。
“金森,你一定早就想要这么做了。身为父亲唯一孩子的你拥有唯一的继承权。”母亲用一种充满诱惑的语气说着。
“可是家族世代相传的公司已经卖掉了,我还能继承什么呢?”金森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痴痴地问。
“城堡、庭院、花园,这些都在。最主要的是你的身份啊,我的孩子,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最纯正的贵族之血。如果你想的话,你会得到你想拥有的一切!”母亲越说越兴奋,她的双腿在昏暗的灯光中好像渐渐并到了一起,白色的鳞片凸显在她的脸庞。
“比如说英国的王权,你想要吗?我的孩子。你可以得到它,只要你刺杀了女王,只有贵族身份的你才能见到她。”母亲在一旁嘶嘶地吐着红信,金森的亲戚终于按耐不住逐渐扭曲的身体,它们左摇右摆,变成了一条条巨大的直立着的毒蛇。
“我刺杀了女王,我为什么会得到王权呢?”金森问。
“哈哈哈!”他的母亲,也就是那条蛇形的魔鬼,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般,敞着尖尖的下巴放声大笑。
“到时候我会变成她的样子!我就成了女王,我就可以把王室的人一个个都换成我的孩子!我就能控制整个英国。”她高声地喊出自己的野望。
金森呆呆地说:“那我该怎么办呢?我的妈妈。”
母亲将嘴唇贴向金森的脸颊,吐出充满毒性的芬芳。
“等我成为女王后,我会嫁给你,我的孩子。这样你也是王室的一员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刺仅剩的,想要唤醒母亲的愿望。
“恶魔必须死,这是恶魔猎人的信条,你没有忘吧。”刑邵的话突然回响在金森的脑海。
金森望着身边那布满白色鳞片,咧着血盆大口恐怖的蛇形脸庞,他想着。
这个女人曾为自己在半夜盖过被子,这个女人曾在午后跟我一起追逐野兔,这个女人曾和我一起渡过了最欢乐的时光,现在也是这个曾经是世上最善良的女人渴望利用我心中的善良,来做这个世上最肮脏的事。
我好痛苦。这是金森内心唯一的悲鸣。
旁边的小提琴手仍是人的形状,他拿来一个王冠,或许是想为金森加冕。
“带上吧,我最亲爱的孩子。”猛毒的蛇怪在一旁诱惑,诱惑善良的人摘下禁忌之果。
面无表情的提琴手将要为他加冕,他仿佛已经无法逃脱这悲悯的命运。
乐手的手将要落下,金森翻开了自己的书。他朗诵,他吟咏,他想借这世上最纯洁的词汇去净化,净化那世上最污秽的怪物。
不,应该是恶魔。
白色蛇怪眼神突变,提琴家的手骤然停止,一阵清风从金森的嘴里席卷而出,犹如龙卷风般搅动着这布满黑暗的房间中那令人恶心的气息。
“恶魔利用了最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说着邪恶的话,
他们被胁迫,
他们并不愿意;
猛毒的蛇怪在诱惑,
诱惑我们摘下禁忌之果;
谁愿意呢!
我生来纯真!
谁不是呢?
我生来善良!”
金森流着泪,乐手丢下王冠奔逃,白蛇大声尖叫:“抓住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底下的蛇怪早已抑制不住自己对鲜活生命的渴望,尽管痛苦的声音缠绕于身,它们还是前仆后继地爬向那王座上的男人。
地下室的砖墙突然爆裂,四散的石块把一群蛇怪掩埋。刑邵扔掉他的黑色大衣,冰冷的月光衬托着他火热的眼神,他掏出自己银色的匕首,飞舞着将它挥动。
他并没有向金森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说:“恶魔只能带来痛苦,唯一了结痛苦的办法,就是杀掉他们,这是为什么我们当上了恶魔猎人,倘若今晚你没有动手的勇气,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身处黑暗的世界,如不反抗,死亡倒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金森一言不发,他直立,吟咏的声音更加高昂。
被掩埋的蛇群挣扎着爬出废墟,就像游荡的幽灵那般惆怅。刑邵将匕首迎向红光,匕首变成了一把火红的指虎套在了他的手上。
金森高声地吟咏那圣洁的诗歌来骚扰蛇群,白蛇不能将他碰触,它发出绝望的声音:“让上帝看看!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妈妈!”
而它一不留神,刑邵就已经闪到它面前,他说:“最挑剔的上帝也会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刑邵一拳穿透了白蛇的身子,暴虐的火焰在白蛇的腹部灼烧开,紫色的血溅落满地。白蛇的瞳孔生机散去,逐渐变成死一般的乳白。它的鳞片渐渐僵硬,周围的蛇群都在这一刻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起扑向刑邵的头颅。
金森向空中抛去书本,红皮书在空中激烈地旋转,金森唱出了最后一句词:
“就让上帝看看吧!
究竟谁对谁错!
是玩弄痛苦的恶魔,
还是消灭恶魔的猎人!”
红皮书上的金色纹路像是有生命似的挣脱了书本的束缚,无数的金丝把那群蛇怪个个缠绕,它们剥去了蛇怪的鳞片,绑住了蛇怪的嘴巴,最后贯穿了蛇怪的心脏。
尽管蛇怪张不开嘴,可整座城堡都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吼叫,那是恶魔的身体爆裂所产生的,不属于人间的声音。
......
最后一丝回声消逝在苍白的天际,已变成一片废墟的地下室内溅满蛇怪紫色的血,那些血液活像还拥有着生命似的,它们翻滚跳跃,一点都没有想要安静下来的意思,蛇怪身上腥臭的味道还笼罩着这里。
金森指挥着自己的书,如同乐队的指挥家一般挥动着手臂,红皮书收起了金色的条纹,它旋转着将白色的粉末倾洒在废墟的各各角落,而刑邵已经摆好所需的透明水晶瓶,大概有15个这么多。
喧闹的气息得以平静,那些四散的血液像是受到了指引,纷纷飞舞着涌进那一个个的小瓶里。
刑邵一个个给它们盖上木塞,生怕它们又逃出复生。
金森在此刻摘下了眼睛,他长吁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还没等刑邵开口说话,一阵熟悉的高跟鞋声踏至而来,同样的紧身工作服,同样的信息处理员,这样的工作人员好像是猎人都有自己专属的配置。
“真不愧是color,效率很快。”处理员小姐职业性地微笑了一下,刑邵把几乎要抱不住的大堆小瓶子一股脑地塞到处理员的胸前。
处理员小姐慌张地接住,她笨拙地嗖动肩膀才防止瓶子掉落,这次她甚至来不及掏出挎包里的文件。不知为何她有点觉得刑邵是故意的,她甚至已经听到了刑邵在心里的奸笑!
切!恶魔猎人都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吗?!
虽然这么想,她还是不得不堆满笑容,可笑容里的尴尬早已遮掩不住,她说:“那、那个,能否帮我把包里的文件拿出来?”
刑邵耸耸肩,装作没听见一样。
处理员觉得如果自己现在是短发的话肯定要炸毛了!
她正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面前已漂浮过来一黄色的古旧纸张,上面有恶魔猎人组织的盖章,还有这次任务的详细信息,也有签名。
蛇怪,14个D级品种,1个C级品种,署名是金森。
书页直接落在了那一大堆小瓶上,处理员有些感激,也有些怨恨。反正无论如何都不能帮我拿一下对吗?!
“任务内容确实收到了,我会向组织报告两位的功绩。”说完这句话,处理员逃也似地大步走开,她打开了声控蓝牙耳机,生气地说:“组长!你必须跟我换一个人!再这样我都快被欺负死了!你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窝囊气......呜呜呜......”
望着处理员犹如鸭子般一摇一摆走开的身影,刑邵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
等刑邵扭过头,金森早已不见人影。
刑邵低头轻笑一声:“呵。”径直走向城堡的后花园,果不其然,金森就坐在那片花圃旁,如果还可以称之为花圃的话。
金森整齐的金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他满怀伤感地看向以往鲜花盛开的花圃,无人整理的鲜花干枯死亡,杂草丛生,啃食花根的害虫随处可见,在黑暗中的夜里这里不像是一片花园,更像是一片乱葬坟,凄骨的风带起最后一片鲜艳的红色花瓣,金森终于止不住,流下眼泪。
“你已经干的很棒了,虽然你的能力稍显不足,只有带上眼镜才能看见恶魔的真身。”刑邵不冷不热地说出这一句不知道是赞美还是批评的话。
“看着群魔乱舞的景象很伤心吧,何况还是自己的亲戚。”
金森丝毫没有听进去,他的心已经在踏入地下室的那刻起就结成了冰块。
他抽噎着说:“在我小时候,这里是我心里最美的地方,不管我受了多大的委屈,我的母亲总会在下午茶后在这片花园里陪我玩,玩捉迷藏,她是一个很糟糕的鬼,我只要稍微一认真她就会找不到我,而我当鬼又会很轻易找到她,弄得这个游戏没什么乐趣”
刑邵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她还是个糟糕的厨师,做的每道菜都很难吃,虽然她只在我生日的时候大显身手,我为了不让她扫兴总是表现出好吃的样子,每次我说这简直是全天下最美味的食物时,她就会亲吻我的额头,后来我才想明白为什么我会假装好吃,因为她的吻真的很温暖。”
“她跟父亲有时候会产生争吵,从小胆小的我总是会担心自己变成没人要的孤儿,而我的母亲,她总是会对我说,”金森已经哭地泣不成声,眼泪沾湿了他的西装,他的领带。“她总是会说,我亲爱的小金森,不要担心这些多余的事,我会永远,永远陪着你。”
刑邵走来,靠近他坐下。
“虽然她变成了恶魔,可我总是在想,啊,倘若世上最纯真的母爱可以净化这邪恶的魔鬼该多好,我一直拖延、一直拖延,不管怎样我都想看着母亲开心地活着,可是......可是......”
正说着,刑邵突然伸出手,他强硬地将金森的头搂到自己的肩膀上。
金森在刹那间止住了哭泣。
刑邵忽然饱含深情地说:“我从小没有家人,无法体会亲情的感受,但我明白,恶魔总是会夺走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这是为什么我当上了恶魔猎人,金森,你觉得恶魔猎人的信条到底是什么呢?”
金森咬着牙低声说:“恶魔必须死。”
“呵。”刑邵轻笑,说:“真正好的恶魔猎人不仅是要杀死恶魔,他还要去弥补恶魔曾经侵蚀过的美好。你不是说你没家人了吗?”刑邵像是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他郑重地宣布:“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家人。”
叮。
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那是金森结冰的心,被温暖解冻的声音。
金森感受着那丝浸透灵魂的温暖,将头昂着,伸手擦了擦眼泪。
还是一样的作风,跟在恶魔猎人训练营时一样。金森心想。
“我明白了。队长。”金森说,他眼中悲伤的迷雾里好像被安上了一盏指引方向的灯,那坚定的眼神从未如此强烈。
刑邵发自内心地笑了,他觉得自己彻底完成了这次恶魔猎人的使命。可当10天后,他站在自家阳台时,这种自豪的感觉就转变成了深深的后悔。.
美妙的清晨,小鸟歌唱,阳光普照,本该安静的楼下一片吵闹声,金森穿着睡衣刷着牙,走上阳台想看个究竟。
楼下大概横七竖八地排了10辆大卡车,那些卡车里装着艳丽的真皮家具、价格不菲的名画、几架颜色不同的钢琴、甚至还有一个纯金的浴缸。
刑邵本来还想抱怨哪个土豪搬家这么吵,可他突然瞪大了眼,耀眼的阳光照在刑邵的脸上,那来不及吐出去的牙膏沫被吓得咽进了肚里,他看见了金森!
邻居们都在抱怨这不知规矩的车辆妨碍了交通,金森腆着一脸傻样挥着手在楼下大喊:“刑邵!队长!我来搬家和你一起住了!我们是家人不对吗?!”
刑邵张大了嘴,牙刷滚落在地,他捂着脸走进客厅,就当没看见这一幕似地啪地关上了阳台的门,只剩金森一个人还在楼下兴奋地喊:“队长~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