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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人的白天和黑夜

2023-01-31  本文已影响0人  珍妮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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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飞鸟集写文杯比赛D组作品”。修改扩展版

程大爷是在一阵唢呐声和哭声中醒来的,初春的早晨,还有些寒冷,窗外的天刚打起一丝亮色,但堂屋里灯火通明,院坝里的路灯也明晃晃地照着。

从堂屋排到院坝里都站着人,有人头上包着白孝布,有人手腕戴着黑纱,有人在招呼干活抬东西,有人在嘤嘤地哭泣。

程大爷起身在床上坐了一会,他没有开灯,也没有说话,他在床头静静地呆坐了一会。然后,借着院坝里灯照进来的余光,摸索找到枕头边的衣服穿好。

此时,外边的唢呐声和敲锣声“咚咚咚”地响起来,还伴随着诵经声,有人喊了一声“起棺”,便听见几个人在喊着“嘿哟嘿哟”,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正在抬起千斤重物。

突然,一阵悲凉的哭声响起,伴着唢呐声和诵经声,那声音传得好远,听得不禁让人也随之悲伤起来。

那是他的女儿和媳妇们的哭声,他听得其中哭声最响亮的声音是三儿媳,这是平时照顾老婆子最多的,但嘴也是最碎的,平时那难听的话没少说。既干了最苦最累的活,也说了最不堪入耳的话,着实让人有些讨厌。至于另外的女儿和媳妇儿,他们平时把话说得好听,但真正在跟前照顾老婆子的时间,数下来,一只手掌的指头都用不完。

他从伸手从床头边摸索着一根竹棍子,那是他在后山竹林里砍的一根斑竹棍子,他特意把斑竹表面磨平了,这样就不会刮手。他拄在手里,小小的棍子支撑着他的身体,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颤颤巍巍地,一步步向堂屋走去。

八个人费了十足的力气,将厚重的棺木从堂屋移到了院坝里。地上跪着的这一群头裹白孝布的人,一边磕头一边烧着纸钱。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默默抽泣,也有人强忍住了悲伤。纸钱不停地往火盆里放着,火苗一闪一闪地跳动着,仿佛还在留恋这世间,不舍离去。

看到程大爷拄着棍子,有些摇晃的身影走出来,跪在地上磕头的孙子,赶紧起身上前搀扶着他。程大爷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但身子却有些站不稳。他看向停在院坝中的棺材,久久的凝视着,像是在跟老伴作最后的告别。但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仿佛出了神,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想要搜寻老婆子年轻时的模样,但回忆太长,他已经记不起她最初的模样了。

天渐渐地明亮起来,到出殡的时间了,要将棺材送上山了,一切都将归于尘土。人生啊,匆匆几十年,管他怎么活,怎么过,怎么闹,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堆黄土而已。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过后,唢呐锣鼓又响起,有人打着灵幡,有人端着灵位,有人提着纸钱,走在前边引路。八个人抬着棺木一边喊着“嘿哟嘿哟”,走在中间。后边跟一群孝子孝孙们一边走一边拜,送葬的队伍很长,孝子们的哭声,一阵盖过一阵。这,就是一个人死后的风光,有人送,有人哭……

程大爷就站在院坝里,看着老婆子的棺木被抬起,看着送葬的人群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视野中,直到哭声和唢呐声都听不见。

他腿脚不灵光了,就不去送她了。他不想看着她随那沉重的棺木一起沉入深坑,被埋上厚厚的土。那一捧捧的黄土,硬生生把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在那里看不到一点光,那样黑暗的世界,她一定非常难受,他不想看到她难受......

风水师说这是一块福地,葬在这里能旺子孙,兄弟姐妹们都很高兴,这是母亲在离开这个世界时,还能最后为子孙做的一件事,就是葬个风水宝地,福泽子孙,子孙兴旺富裕了,将来逢年过节也就能多给烧点纸钱。                     

道士们围着坟场诵经作法,超度亡灵,唢呐队也不甘示弱,总能在适当的时候吹响几声悲鸣。

当棺材放入坟坑的那一刻,三儿媳妇拥挤过跪了一地哭泣的人,争抢着从坟坑里捧了一把土。这是一个老辈人跟她讲的,谁抢了这坟头的第一捧土,就能旺谁家。三媳妇为了将来能家运亨通,为了自己儿孙的前程,顾不得体面与危险,抢到了这第一捧土,她脸上仍是哭得伤心,心里却乐开了。

早饭是这几日以来最热闹的,陆陆续续开了二十几桌。程大爷从年轻时就担任生产队的队长,这几十年下来,积累了不少人脉,别人家的红白喜事,他也没少随礼。这回,除了自家亲戚,还有十里八村的乡邻,还有镇上的,与程大爷有过交道,往日收过程大爷随礼的,都赶来吊唁了。

如此盛况,既是彰显了这个家庭人脉广泛,也是显示了这个家庭在村里的地位,这无形中也是让程大爷脸上特别带光,这些都面子啊。

早饭后,吊唁的宾客陆续告辞,到中午时分只剩下程大爷的儿子女儿们,还有几个至亲长辈。悲伤的气氛还弥漫在空气中,但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一阵沉默之后,有人小声提议要统计一下收到的礼金和物件。礼金要怎么分,有些是媳妇家的亲戚随礼,有些是女婿家的亲戚随礼,这些礼看的各自的面子,将来遇上别人家的办事时,都是要随回去的,礼尚往来,也不过如此了。

有人提议各自亲戚随的,多少都归自己,以便将来还人情,但有人不同意了。两个嫁出去的女儿也是随礼,但办酒席没出钱,这凭什么还得分钱走。

关于如何分钱分礼,儿女们都各自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各有各的道理,几个长辈也无法调解。

坐在长凳上的程大爷,看着眼前为分礼钱而起争执几兄妹,眼里蓄满了泪水。大家都望着他,希望他拿个主意,早点把钱分了,事情完结了,大家都还忙着要上班呢。

此时有长辈发话问儿女们接下来要如何安排老头子,是跟谁家生活,谁家来照看。

空气有那么一阵子的凝固,当程大爷看向三儿子时,三儿媳立马哭丧着脸说道:我已经伺候老太太走了,这几年我被拴得啥事干不了,这下再怎么也不该轮到我了。

程大爷眼光转向四儿子,四儿媳露出一幅为难的表情,说原本照顾老爹是天经地义的事,也是作为儿辈们该尽的孝心,但是最近家里媳妇刚生了孙子,大家也是知道的。自己是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小孙子,就怕自己到时照顾不好老爷子......话说得漂亮,让人挑不出一点理来,但意思却明白得很,我是没有时间照顾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坐在一旁的大女儿起身说话了,照理说就是该兄弟们照顾的,我们当女儿的都嫁了几十年了,娘家的事本来不该插手的。如果要我当女儿的接了家里去照顾,我也没有意见,但是邻里乡亲要怎么说,你们两个当兄弟的能听得进就好,兄弟们的面子要不要就看你们了。

兄弟俩担不起不赡养老人的这名,程大爷有俩儿子,孙子也成家了,要是去女儿家养老,他可丢不起这脸。想他年轻时,可是特别看不起没有儿子的人家,没少溪落人家生女娃的。他因为有两个儿子,那腰板可是直挺挺的好多年啊。

道理都很浅显,但人人都有自己一套说辞,貌似人人都有理,程大爷到底何去何从?

程大爷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憋着满心窝子的气。他起身摔了下凳子,拄着子棍朝房间走去,他合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床顶,眼角竟流出几泪来。

中午时分的饭桌上一片沉默,大家都只是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有面对亲人离世的悲伤,也有面对当下的无奈,也有焦急的等待。

程大爷把碗重重地搁在桌上,仿佛做了一个很沉重的决定。大家都放下碗筷看着他,等他发话。

程大爷咳了一嗓子,看着在座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们,这一个个也都是当爷爷奶奶的人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家都有自家的事,他不想为难他们。

程大爷缓缓地开口:礼钱你们别指望分了,我也不问你们给酒席钱了,这礼钱先支付酒席的钱,还有在店里买烟酒的钱,还有一些买其它东西的欠账。剩下的钱你们也别想了,我也不跟你们去,省得给你增添负担。我还能动能走,自己能煮来吃,我就在老家给你们守房子,你们逢年过节了想回来家里也有个人在.......

大家听着程大爷的说话都暗自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气氛似乎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饭后大家收拾屋子,打包行李,耽误的时间太久了,都急着去上班呢。一个个抱怨着去年没挣到钱,现在物价贵,哪里都需要花钱,得努力好好挣钱。

临走时,一个个嘴里说着好听的,安慰关心的话,叮嘱程大爷要照顾好自己,想吃啥就买啥,该花的钱就要花,不要舍不得,只有他身体好,他们在外工作才安心。看着大家的殷殷关切,多么的温暖感人......

是啊,他可不得自照顾好自己么,可不要成为儿女们的累赘,不要当绊脚石,不要耽误他们挣钱啊,得好好的啊,现在只有一个人了。

夜晚时,原先拥挤的屋子也空旷起来,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跳动着一个人影,他自言自语地喊了两句,似有回声。他坐在八仙桌旁边,拿起桌上泡的枸杞酒,倒上一杯。抿了几口,静静地凝视着墙上的老伴许久,端起杯子仰头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对老伴小声说:儿子孙子都走了,他们忙啊,忙着挣钱,又剩咱俩在家.....

堂屋墙角边供着的蜡烛忽闪忽闪地跳动着,朦胧中,他看见老伴在对着她笑,劝他少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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