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病
65岁时,父亲已有过两年多的咽炎史,而且在那两年里,双目只能晃到模糊的影儿。
这次父亲的慢性咽炎复发,声音嘶哑,没有别的症状,貌似不严重。
为治好父亲的病,我奔走在两个医生处。
一名是老医生,赤脚出身,在当地算是“名医”了。那时的感冒,诊金3块多,算大行大市。但因为是“名医,”价钱翻几倍,所以每次上门请他,中西合用,两天的药水,就会花去50多元。
另一名是才出道的。跟师学,乡邻很吹捧,诊费比起“名医”来,少一半多。
我便还是请了“名医”登门,“名医”检查完全身,说只是久病阴虚,中西结合,病才能好得快些。我自然是听医生的,便跟去医院取了药。
父亲服下后,并没有好转,反而药物刺激喉咙引起激烈的咳嗽,.一咳嗽,就痰阻咽喉,一副要命的节奏。我去“名医”处,追寻原因,“名医”说,这种情况跟许多因素有关:如饮食,感冒...或者加病...
我只好回家,停了药水。那时,家里常有感冒通,每当父亲突然咳嗽时,我便取出两颗给父亲服下,很快父亲感到气顺多了。
后来父亲拒绝服“名医”开的药,对于才出道的,我又不愿去请。便找出父亲以前服过的处方,去药店抓药。那药店老板,看到名字,就问:“这病人是你父亲?”我点点头。那老板就说:“这方药不能服太多,恐以后双目失明。”我当时惊得目瞪口呆。才明白了父亲的双眼为何在两年时间里退化得那么快。老板重新开了一张处方,无非是抗生素,消炎药,微生素之类。
父亲服下后,病情慢慢有了好转。只是声音照样嘶哑,像患了极重的感冒,无法缓解。
但父亲精神好了许多,说要出去转转。
那时是四月天气,黄昏时天气不躁,很适合转悠。
这两年在外奔波,就没陪伴过父亲去转转山,看看水,聊聊家常。
我便陪着父亲,围着老宅太阳湾打转。父亲在这里出生,几十年光阴全在这里渡过。
那里的的天,地,山树,花草,一切看起来,都像在昨天。父亲看着每一样,都很亲切,仿佛看到他多年未见的孩子。
我看着父亲此时因衰老而瘦的身子,有些艰难地沿着窄窄的小路往上走,我就想扶父亲一把,但父亲说:“没事,慢慢能走上去。”
我只好收回手,想起父亲曾留在这片土地上的年轻的身影,那时迎着曙光,笑谈间,就丰收数担粮食,是何等豪迈!可光阴似箭,转眼就已银须在首,疾病加身,这是何等悲凉不堪的人生。
想着这些,我愈发不能自已。泪眼朦胧中,感到父亲的背影,在夕阳下变得高大起来,也模糊起来。
父亲是一个健谈之人,年轻时,就替人解决过不少家庭茅盾。此时,他却讲起年轻时候的一件事情。
25岁那年,父亲患过一场大病。血气方刚的他,竟然在半年之中病成了一根藤。百药无效,家人谁都认为这根藤不会转青,结果父亲却在一次意外中扯了一根芦根回家,这根芦根在被当作茶喝的时候,父亲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服,就靠着这种感觉,父亲天天去河边扯这种根回家煎水喝。半年后,父亲的病奇迹般地好了。父亲名下才有了现在的一大家人。
所以父亲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情可以强求,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一定要随缘。
那时的我,是很信服父亲的论断的。但作为女儿,谁又不愿父亲永远平安呢?
那次转山,父亲仿佛满足了一种愿望。那时,他在夕阳下满脸喜气,停留在祖辈的墓地里容光焕发。回来后,父亲再也不愿出门了,最多就在坝里走走,晒晒太阳,望着老宅的方向,有时是一望到黑。
父亲平安过了两月,期间出现咳嗽,就服感冒通,竟然捱了秋天。
秋天,天气干躁。父亲情绪显得有些焦躁。但他又不愿去看医生。他的声音更加嘶哑。而这时也开始剧烈的咳嗽。父亲是老支炎,此时加上秋躁,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常常是夜不能寐。白日鼾睡。
最后我还是请了“名医”,给父亲做了全身检查。“名医”在我去取药时说:“转成肺癌了,你没看到他的痰液里带有鲜红的血。”那时,我也翻翻医书,知道秋天是肺病的克星。
“名医”开了滋阴润肺的中药,但父亲服下时,总是回引起激烈的咳嗽。而且胃部部适。父亲便不再服药,只用润喉的冰朋散和化痰片。
父亲一天天地消瘦,每天一餐只能吃半小碗水样的粥,但他总是很安静地或坐或躺。从来看不到他很痛苦的表情。他的喉咙只能发出很微弱的声音,都是在需要喝水时发出的信号。那一段时间,找了输液的医生给挂水,结果是挂一次,他皱一次眉。我知道他不愿挂水,就说:“那就叫医生回去。”“不,来都来了,就挂吧,免得医生走冤枉路。”我只好请进医生,挂完水,并把帐结清。
一天,父亲说,打电话让他们全部回来。那时,家里只有我和哥嫂,兄弟姐妹们全在外地打工。
当大家都回家后,我心里一点没感到轻松。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我和母亲,泪都流干了。那种感受,没人能体会。
父亲在他还能说话的时候,似乎把他能给我说的话,都说了。姐妹们回家时,他已说不出话,只能一个个抓住大家的手,舍不得放开。
父亲一直都很安静,从不曾大声呼痛,也不像别的癌症病人痛到大喊大叫。这让我怀疑父亲的病诊断有误。
8月21日那天早晨,大家都去忙着准备父亲的后事,我和母亲刚离开他的躺椅前,就听到四叔撕心裂肺的呼喊,我们扔下锅里的碗,转身,父亲已安祥地闭上双眼。那一刻,我感到心麻木了,头脑里一片空白。
后来,我想到父亲输液的那段日子里,父亲总是眉头紧锁,并不像他没输液时那般安静,我就很后悔,病人在最后的时光里,能安静地享受最后的时光,那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