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是一種永遠的追尋
拉康的精神分析思想對這個時代的重要啟示莫過於人作為說話者其主體意識乃因語言效應而起也必然受製於話語的場所這個“大他者”。拉康的處境和他的研究者們一樣,都在努力地從大他者中開闢一條道路,使原先只被預設的信賴轉移成一個共同且堅定的確實行:在充滿荊棘的知識慾望與真理之路上,唯一確定的是研究者和拉康都同樣面對著不確定性。
真理是在真理之後追趕的東西,是一種永遠的追尋。“真理,無法被全說,只能半說。而半說就是真理純粹的挫敗。”這意味著,真理不可能被窮盡,並且僅存在於“說的向度”。正如拉康的《論文》與《講座》的關係一樣,前者是理論的展現,後者則是經由語言論述過程使“想法”過度為“理論”的關鍵,既是對其論著的必要詮釋,也確保了其論著的完備性。
精神分析理論的臨床實踐並沒有讓精神分析免於頹敗的命運。一方面,是當代神經科學與心理學對精神分析根深蒂固的刻板誤解所致;另一方面,是精神分析機構與組織錯誤地將弗洛伊德所帶來的顛覆力量僵化成既定的實踐知識,仿佛精神分析就只是一種不外傳的詮釋技術。拉康所標舉的“回到弗洛伊德”,不僅是重新閱讀弗洛伊德的著作,更是要再次去面對弗洛伊德所遭遇的難題。
拉康小時候曾和住在海邊的親戚小路易一同划船出海,他們覺察到海面遠處有一個閃爍的光亮,後來才發現那只是一個空的沙丁魚罐頭。此時,小路易對拉康說:“這個罐頭,你看見它是因為你盯著它。但它可不需要看見你就可以盯著你。”換言之,觀看並不需要眼睛,且是來自外在的。弗洛伊德就像是遠處的微光,他、留給這個時代最重要的遺產,是能夠不斷翻新於精神之提問方式的知識力量。
若“主人論述”是一個直接“表明要掌控”的論述,那麼作為其反面的“精神分析師論述”,便是反對任何企圖掌控的意願與宣誓。正如拉康指出,人生充滿著一連串偶然的意外與驚訝的挫敗,這一切有如夢境般難料的命運,有什麼是人的意識所能掌控的?因此,精神分析論述的主張就是不要主張,精神分析所能掌控的就是反對掌控,其最具顛覆性的力量,莫過於拉康所說的,“不企圖找出答案”。不可否認,大學中既定的那些學科領域都有其各自的假設和由該領域的“權威”所共同決定的真理,此即顯示“大學論述”仍是建立在“主人論述”的結構之上的,精神分析是能夠為“知識與真理”的價值提出針砭與批判的理論。令人慶幸的是,這一百多年來精神分析始終撼動不了的“大學論述”,終於想到要“翻轉”了。只不過,若無法釐清“論述的結構關係”,那麼這樣的翻轉若非淪為空洞的口號,也只是讓奴隸找到新的主人而已。在這樣的大學架構下,如何樹立起不同於主人論述的精神分析論述,是拉康理論在今後所面對的問題與挑戰。
“革命”一詞源自天體運行的周而復始,若人所處的文明世界是有缺陷的,那麼永恆地周而復始的繁星所凸顯的,並非人所幻想的完美無缺的世界,而是某種超越世界和諧的可能性。革命之所以具有顛覆的力量,是因為它始終不停地轉動,沒有預期的終點或目的。同理,只有“未竟的精神分析革命”才能維持其永恆轉動顛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