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牡丹》|第26集 “不可思议”的爱与被爱
昨夜,发生了什么?啊,昨夜。当他把她骤然拥进怀里,她的头被紧压在他的胸口,她听到他急促而激烈的心跳,仿佛万马奔腾而过的蹄声。脑子里有个声音轻轻悄悄地问: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她并没有去寻求答案的企图,她的意识自那一刻起已被灌醉,被麻痹——而她的那颗心却突然踏实了。如同迷航在苍茫大海中很久很久的一叶扁舟,飘着飘着飘着,突然撞上了一片陆地,并非欣喜若狂,也不是特别兴奋,就是从此踏实了。
以玉翎的敏感,对于自己是否“被爱”,她心中有数。那男人历尽沧桑,个性顽强自律,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把他的感情和盘托出,交付给任何人。刘家鼎并没有“爱”上她,他只是出于好奇,或者出于同情,或者仅仅想息事宁人,在那个特定的时刻被那个特定环境中的气氛“捕捉”了。
但无论如何,他的确是屈服了。刘家鼎,知名华裔企业家,那个改不了一口新加坡腔的大男人,到底是屈服了。于是玉翎心里此刻的这种“踏实”,不免附带着一点小小的虚荣,一点小小的胜利感。
她托着头,手中的铅笔在笔记本上心不在焉地划来划去,纸上慢慢呈现出两道剑眉,一双眼睛。玉翎的头偏过来,打量这双眼睛,若有所思,又若无所思:啊程雳才是单眼皮,刘家鼎不是。刘家鼎的眼睛是那种眼窝深陷的,大大的双眼皮。于是她加重加长了眉毛,把眼眶加深拉宽,眼眸增大,添上一重眼皮——有那么点儿意思了,刘家鼎的眼睛。她的头再偏过来,嘴角噙着淡淡的一抹微笑,对自己画出来的这双眼睛颇为满意。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啊,教授讲到什么有趣的故事了?她抬起头看看两边,男男女女的学生坐满一室,人人都专注在教授身上。此情此景,窗外的阳光树影,窗里的课堂、教授、同学,以及走神的自己,是多么多么熟悉啊。
她重新垂下头,在那双眼睛的下面,潦草地涂写:相见莫教轻别去,负月孤风。须信世间无物、似情浓。
与此同时,刘家鼎正在酒店的房间里,接二连三地打电话。
他临时改变计划,今天决定留下来,不回去了,是要向很多人做出交待和安排的。他不仅有家庭有事业,他还有根深蒂固的责任感,凡事不能想做就做,或者想不做就不做。事实上,他是一个生活非常有规律的人,很多大计划提前一年做好,按部就班,秩序井然,他并不喜欢也不习惯“节外生枝”。
但是,经过了昨夜之后,他回不去了。
昨夜,即将转身离去的一瞬间,他的理智、他的原则、他的定力突然全线崩溃,是无法解释的。回想起来,自己那一连串的动作完全不假思索,就叫做情不自禁了吧?那么“情”又是什么呢?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驱动力呢?好莱坞电影里演绎的那种为爱痴狂,尤其是男人,他总认为不过是“在做戏”,向来嗤之以鼻的。
电话打完了。他打开桌上的手提电脑,准备抓紧时间察看邮件,还有一份要交给大陆合作伙伴的意向书,按计划今天也必须写出来。
然而他集中不起精神。
眼前又浮现出玉翎的脸。那张被他捏着下巴,半强制性地抬起来的脸。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红肿的大眼睛里滚落,裹在他深棕色夹克的臂弯里,那双眼睛对他的注视,亮晶晶、水汪汪,不胜愁苦,不胜凄怨。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他不懂,他看不透,认不清,唯一清楚知道的是,她身上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特殊的幽香。而他贯彻了一辈子,早就习以为常,一直坚不可摧的原则,在这幽香的熏染之下如遇到野火的冰山,迅速瓦解,迅速消融。
“不许哭了。怎么有那么多眼泪呢?”他哑声命令她。
她湿湿的睫毛闪一下,再闪一下,真的把眼泪止住了,像一个乖巧的听话的孩子。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梦中的呓语。
“为什么是我?翎子,我有什么好?”
“我不知道。我并不想爱你。”
那种万般无奈,那种身不由主,也是情不自禁吧。他的心脏很不规则地狂跳起来,有种模糊的犯罪感。而犯罪感之外,另外一种情绪更清晰更强烈地在他心头窜来窜去,像无数只小蚂蚁成群列队飞速行进在每一根血管里,搅动起流动的、澎湃的热力,在他身上由顶至踵往复奔窜。更像赤道上热带海洋的潮汐,暖烘烘地翻卷着汹涌着,冲垮了体内凝结以久的某种障碍,让他身体的某一部分,有了突兀的反应。
这本来应该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却让他在那一瞬间几乎惊呼出来。
可能吗,这是真的吗?怀中这个娇小的女人,这个算不得绝世美丽,也谈不上丰满性感的小女人,给他带来了奇迹?!他浑身掠过一阵难以置信的颤栗。
这颤栗惊动了她。她必定是以为他犹疑了,退缩了,眼神立刻黯淡下来,脊背变得僵硬,试图从他的怀抱里挣脱。
“不许走!”他赶忙收紧双臂,同时吃惊于她那份纤细得过份的敏感。“翎子,给我时间,让我能了解你!”
她很快地问:“你想要了解我吗?”
“是的,翎子。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她把头一扬,抗议。
“唉,”他捏一捏她的鼻子。“这么变化无常,这么不可捉摸。我开始有一点害怕了。”
“怕什么?”
“怕我不能让你快乐,”他说。
“我现在已经很快乐了,”她伸出手来,冰凉的指尖怯生生地,轻抚上他脸上的皮肤。“你在这里,就好了。我什么也不要,我只是想有机会好好爱你。”
他的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这是我这一生中听过的最动人心弦的话。”
“你听不懂的,”她摇头,雾气又迷蒙上了眼睛。“你不会明白。或者,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给我一点时间,翎子,”他虔诚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可是今天已经很晚了,你要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
“不。等我一闭上眼睛,你就不见了。”
“不会的,我保证,不会的。你相信我。”他为她脱掉了外衣和鞋子,让她躺在床上,为她盖上毛毯。然后俯下身去,轻轻地吻她的额角。
“真的吗?你不会悄悄走掉吗?”她怀疑地皱着眉头。
“不会。”
玉翎笑了,这一笑春光明媚——她放心了。她的两只手臂从毛毯下面伸出来,绕住了他的颈项,把他拉向自己。
她的双臂柔柔地,软软地,带着万种风情。蓦然间,刘家鼎就发现自己炙热、迫切、干燥的嘴唇,紧压在了她那朵灿然的笑容上。他的手扶住她的头,大半个身子压着她,只感到那一缕幽香更具体,更强烈了,带着强大冲击力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劈头盖脸,用一种近乎烧灼的触电感,令他晕眩而血脉贲张……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阻止了自己进一步的冲动。抬起头,他把她的双臂重新放进毛毯里。“听话,好好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她点点头,沉进枕头里,眼睛却还不肯闭上,只是看着他。那种注视让他的心口隐隐作痛,唉,他叹息着,用手合上了她的眼睛。
玉翎这一天开了很久的车,又流了太多的眼泪,再加上一点酒精的残余力量,她很快睡着了。
刘家鼎和衣半躺在她身边,一夜没怎么合眼。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确确实实这样“和衣”躺在一张酒店的床上,身边,是一个女人,一个他不是不想要的女人。只是,她的确很累了,她需要好好睡一觉。——她让他不由自主地心痛,不由自主地怜惜。这种心痛和怜惜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感觉过,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太不可思议了。事实上,这整个晚上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沿着自己惯性的思维逻辑,很想要客观地、冷静地分析一下缘由,判断一下对错,然后总结归纳出一个对策。可是他做不到,他毫无头绪,他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肯、不能、不会,轻易放走了这种“不可思议”。
进入了休眠状态的电脑,七彩的小球在黑色屏幕上滚来滚去,“不可思议”这个词也在刘家鼎的脑海里滚来滚去。他习惯性地拍了一下键盘,电脑屏幕重新亮了,打开的文档上“意向书”三个字下面,一片空白。
昨晚彻夜未眠的倦意开始涌上来,刘家鼎叹了一口气。这些做了一辈子的,千篇一律的事情让他突然觉得无比倦怠疲惫。他推开电脑,上了床,决定小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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