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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2018-04-28  本文已影响59人  豆哥表情包
十年

  妈妈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爸爸总是很晚才回家。

  爸爸上楼梯的声音陌生又熟悉,时而轻快时而沉重。在黑夜中我看不到他的面容,但我感觉到了他喘着粗气的不安。这几天,爸爸跟妈妈一直在商量着我听不懂的事情。我趴在门口,他们就停止了讲话,妈妈看着我欲言又止。这时候爸爸总会拉着我的手去集市上买最漂亮的小布裙,最可爱的蝴蝶结,可从来不说什么的话。

  有一天,我趴在妈妈的肚子上一股脑地乐呵,肉嘟嘟的小手轻轻划过隆起的腹部。“妈妈,我听到小弟弟跟我说话了,他说他渴了!”我用新买的粉色小水壶,扬着头灿烂地跟妈妈说:“妈妈,多喝点水,小弟弟才能快快出来,等他一出来,我就将水壶挂在他的脖子哩!”妈妈侧过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爸爸突然推门大步冲进来了,喘着粗气又故作平静地跟我说:“阿花,能不能跟爸爸去乡下的奶奶家玩几天?”我歪着头跟他说:“我要留在妈妈身边,小弟弟刚喝了我的水,马上就可以出来跟我玩嘞!”爸爸笑着跟我说:“阿花的水好神奇,小弟弟马上就可以跟阿花玩拼图,玩积木了,不过得等一段时间,等小弟弟长你这么大,我就接你回来”。“哦!小弟弟长我这么大,一天、两天,等到第三天就可以长我这么大了是不是?”爸爸连忙点头:“那我们今天就走,好不好?”“恩!让我跟小弟弟道别!”我用水壶嘴碰了一下妈妈的腹部。“小弟弟,等第三天我就回来看你,你要听妈妈的话!”妈妈的眼睛始终是闭着的,临出门前,她略带雀斑的脸上被阳光映出两道不深不浅的泪痕。

  那年我6岁,离开家的第一年。

  乡下的田埂是我最爱去的地方,邻村的胖墩和瘦猴每天都过来找我玩,我喜欢跟他们一起玩,因为他们不骗吃我的花糖也能跟我玩。堂哥仗着自己是长孙,老偷拿奶奶木箱里的芝麻糊,糊满全脸像小丑的芝麻糊。堂姐有婶婶护着,第一天就抢走了我的蝴蝶结。我哭着闹着,也没人愿意理我,到最后我也就不哭不闹了。

  有天,我又看到堂哥半个身子都栽进了木柜里,一看到我从外面疯跑进来,吓了他一下趔趄,接着他又故作镇静。“阿花,过来,哥给你脸上扑点粉。”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头仰的只能看到天花板。他大笑着说:“低点,低点……”他边扑边笑,我说:“哥我美吗?”他发疯似的狂笑,“好看好看。”“嗯,这粉还有点甜,哥,有点甜哎!”屋外传来奶奶的脚步声,堂哥一溜烟地跑了。我踩着小碎步,粉面含春的跟奶奶说:“奶奶,我好看吗?”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小狐狸精,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偷鸡摸狗的事情,小狐狸精,有人生没人养。”响亮又清脆的耳光把一层芝麻糊抖落在地,两颊泪痕已然成了唱戏人的脸。

  我擦着眼泪去找小胖,他正在吃午饭,我偷偷地在门外唤着他,桌上的红烧肉让我垂涎三尺,我悄悄地咽着口水,小胖冲我做了一个马上就好的手势。胖婶从后屋出来,看到我正趴在她家门口,就牵着我的手到了饭桌旁。小胖笑得前仰后合,拉着我的手去洗脸,边洗边笑,可是他与堂哥笑得不一样。我并没有多看他几眼,我的脑子里只有红烧肉。我被小胖拉到饭桌前,胖婶早已添好了一副碗筷,可椅子太高,坐不上去。胖婶把我抱上椅子,夹了最鲜最嫩的肉给我吃,她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二

  小学二年级,班里开始疯传我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我总是嚷着跟他们说,我家在西郊,等我弟弟长大,我就可以回去了。班里哗然,我的声音太小,他们根本听不见。每当这个时候,小胖过来安慰我,他说:“他们不信你,我信你。”看着他粉扑扑像个女孩子的脸,终于不哭了。有次,从外班转来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坐在我身后,拽着我长长的大辫子,“哎呀花,我孤儿,有人生,没人养,阿花呀,真可怜,有人生,没人养……”那个时候,我们刚开设了“红描”课,我紧握着一支劣势毛笔,颤抖的双手怎么也按不到红描本上。小胖坐在离教室门最近的位置,我坐在窗子旁。他站起来向高个子大吼“你给我闭嘴”!高个子仗着自己是校长亲戚仍然不住嘴,小胖一把抓起来封口的磨制瓶,冲高个子砸过去,高个子先是一躲,最后被飞出窗外的墨汁瓶吓瞪眼了。放学后,我俩擦窗户,他外面,我里面,透过明镜的窗,已不再是当初粉扑扑女孩子的脸。

  小胖学习不好,反应迟钝。我经常去给他补课,胖婶仍然给我做红烧肉,最鲜最嫩的那种,只是我已经不用别人抱就能很自然地坐在椅子上了,堂哥也不会往我脸上扑粉了,因为我知道了那不是粉,堂姐再也抢不着我的蝴蝶结了,因为我一直扎着一根黑皮筋。

  小学会考的那段时间里,胖婶担心小胖的学习,整夜守着他写作业。身体瘦得也快,我每天都去小胖家给他辅导作业。有时候晚了就跟胖婶睡在一起,我腼腆地摸着胖婶的腹部,“胖婶,你说我的弟弟长大了吗?他们为什么不来接我?”胖婶用特别会做红烧肉的手,摸着我的大辫子,“再等等,再等等。”

  小胖比任何时候都考的好,胖婶说是我的功劳,又做了红烧肉。饭间,他说,她们要去东岗了,那边庄稼长得好,离小胖上学的地方也近。塞在口中的红烧肉卡在喉咙里怎么也烟不下去,我添了几口汤,小心翼翼地问:“婶子,我是不是再也吃不到你做的红烧肉了?”婶子说:“能吃到,能吃到!”跟她曾经说过的“再等等,再等等”一样有力。小胖临走前将我在他家用的筷子送给了我,我将那年他扔出窗外却安然无恙的墨汁瓶送给了他。

  其实,无论是筷子,还是墨汁瓶,都是他的。

  心中有恨的时候,是临班一群男生将我围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心中有恨的时候,是没人来参加家长会被班主任训斥的时候;心中有恨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应付着所有青春里不该应付的事情,经历这个年纪不该经历的人情冷暖。经历倒不是很可怕,可怕的是找不到往前走的勇气,任何事情都成了将就。

  就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我学会了烫发,学会了跟坏学生在一起泡网吧,学会了夜不归宿,所有的学会全部都从堕落开始。镇上唯一一家ATM成了我常去的地方。每次取出钱,我都将凭据撕得粉碎,像仇视心中的愤怒一样有力。

  我终于成了野孩子,名副其实的野孩子。

  奶奶这样说,婶婶也这样说,幸好我都已经习惯了。因为,我经常在网吧门口碰到当年给我扑粉的那张脸,表情木然又狡黠,我连招呼也懒得跟他打了,他也从来没有把我当妹妹。那个时候,最爱参加各种聚会,一群人围在一起唱歌、拼酒,终于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从烧烤摊转到网吧,再网吧通到酒吧。有次路过酒吧,我看到了那双抢我蝴蝶结的手,端着鲜血一样的鸡尾酒,匍匐于一个又一个怀抱。迎面扑来的酒味泛起一阵恶心,干呕了几声,却吐不出来任何东西。

  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辆黑色小轿车停到了奶奶家门前,上来围观的人还不少。我踩着地摊上淘来的高跟鞋,鞋的皮面和初升的太阳一样闪闪发亮,唯独车身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不忍直视。

  我进了屋子,婶婶洗杯又端茶,还洗了那些不知藏了多久,都快发霉的水果,架势隆重得跟娘家亲戚来了一样。奶奶颤颤巍巍地拉着黑色西服男人的手。

  “阿花这十多年的光阴可把我们累坏了,你知道我们过的也不容易,她身体又不是很好,我们三天两头带着她去医院,他婶婶身体更是……”

  “妈,你别说了,这些钱你别嫌少,我这次来……”

  “长明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他婶婶整天……”

  “妈,你就收下吧,我这次来,就是接阿花回去。”

  回去,多么响亮又刺耳的字眼,“阿花?”是舅家养的一条狗还是十多年未曾唤过的乳名。

  “我不回,我凭啥要回去,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用尽单薄的身体吼出来,把他吓了一跳,他们也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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