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卓文君：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卓文君令人津津乐道的，多半是听一曲《凤求凰》后随司马相如夜奔。追求爱情诚然勇敢，更令人钦佩的，是她对待爱情的清绝，以及维持爱情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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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君乃卓王孙之女，爹的名字一听便是大富大贵之家，往来者五陵年少，不乏钟鸣鼎食之辈。司马相如一介寒儒，除却吟风弄月，算是身无长物，且这个人还高傲得紧。而偏偏就这般百姓眼中的穷酸饿醋，成了闺中小姐的折花檀郎。
彼时卓文君新寡，回临邛娘家暂住，生活百无聊赖。司马相如又得临邛县令之邀在府上做客，当地富豪卓王孙免不了招待一番，遂设宴款待。相如原是不去的，只听说卓王孙之女少负才名，又端庄清雅，更难得喜爱音律，应是极为投契的。于是乎，醉翁之意不在酒，相如风姿潇然地去了。
那场宴会，本就是因相如才名而设，临邛县令又乐得成全一桩美事，便在酒酣之时请相如奏琴一曲。男人间的肝胆相照，一个眼神，甚至什么都不用说，那点子风花雪月，再不通晓真真毁了玲珑七窍。
那晚，卓文君听闻宴请之人乃才子司马相如，生了兴致，悄悄在宴席外偷觑。方觑得才子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欢喜之时又听得相如奏琴，琴音如风萦纡，又似水绸缪，不似尘世所得。未几，相如缓缓唱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字里行间，真真销魂，这文人酸起来，确实难以招架。一面未见，倒叫人沦亡，幸好卓文君确如传闻貌美，若是东施一枚，可要怎么收场？这文人呐，梦里行遍巫山，神女在群玉之中，总想着一日有女如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曾张生吟一句“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得了崔莺莺一句才华横溢，之后以身相许。如今，相如一首《凤求凰》，一样赢得佳人芳心暗许，只叹相见恨晚，眼前人恰似天上人。其实那句诗未见得多好，这首《凤求凰》也未见得多惊为天人，只是他们刚好出现，成为了春闺梦里人。
宴会上笙歌渐落，卓王孙把盏言欢，一厢殷勤招待。却不知，他一曲罢，早已是风月暗渡，青鸟探了几回，月老早已携酒归去。
最得意不过，眼前人是心上人，他不来、不去，只站在原地说：你来了。
2
卓文君趁夜和相如离开临邛，舍了锦屏，只为君子一腔心事付瑶琴。这在汉朝，无疑是败坏门风之事，卓王孙一度颜面无存，发誓再不让女儿进门。
司马相如本就一介书生，收入微薄，卓文君清白跟随，生活拮据。他乡生活不易，古人言松子为食、白露为饮，皆唯适志。无米之炊、四徒之壁，不是你洒洒然抛一句“吾以诗书为食、圣贤为友”就可以撒手不顾的。
于是，他们夫妻二人决定卖掉所有家产，回到临邛。他们在临邛开了一家小酒馆，文君当垆卖酒，相如便在一旁洗酒器。夫妻二人，女子貌美贤惠，男子气度不凡，吸引了许多客人。而这，却让卓王孙难堪了。
有时我在想，为什么他们将酒馆地点选在临邛，难道仅仅是文君对那里熟悉？或者是遣些许乡愁？定不是如此。我想，文君许是在赌，孤注一掷，用手里的血缘亲情赌卓王孙不会置若罔闻。
几乎是意料之中，文君赢了，卓王孙看他们生活如此困窘，自己女儿定是不忍的。于是，他给了夫妻二人一些钱财，又给了许多衣物珠宝，算作陪嫁。他们二人得了钱财，回到原先的成都，开始衣食富足的生活。
很多人都喜欢拿手里的血缘亲情去赌，举着爱情的高旗，或者是莫名其妙的理所应当。结果都是赢，生活顺遂，独独父母辗转反侧，寤寐不安。其中典型者，当推王宝钏，她为了一面之缘的薛平贵，将父亲数落得颜面无存，最后与之三击掌断绝关系，挽着薛平贵的手大笑着潇洒离去。之后薛平贵一朝发达，携着代战公主的手回到寒窑，王宝钏伤心欲绝，对此我只想说呵呵呵。
一个亲情说弃便弃，一点宛转余地都不留的人，爱情注定是镜花水月。
3
司马相如生活富庶后，官途也顺畅起来，《子虚赋》、《上林赋》接连得到汉武帝赏识，被封为郎，即皇帝的侍从官。卓王孙也改了先前态度，将女儿安心托付，认了这个女婿，一切看起来美好而圆满。
而我要说的是但是。有时真真恨极了但是，把人的劣根性一股脑儿扯出来，令人生厌。司马相如一朝得意，便思忖着纳房小妾，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皇帝主子学的。他寻来纸笔，给卓文君寄了一封书信，内容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你瞧瞧这个男人，写封信还要张扬着一股子骄傲，似乎居高临下地强调：我是个才子。
卓文君本是灵慧之人，看到信后泪流满面，独独少了个“亿”。司马相如旁敲侧击，我与你那些风花雪月的记忆早已付诸流水，眼前这个茂陵女子才是我所喜爱的。这个男人，真是自负得紧，连一封信都要巧着心思。
卓文君亦不是普通女子，立即提笔回道：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曲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万语千言道不尽，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榴似火红，偏遭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郎呀郎，恨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
卓文君以数字作诗，其间又饱含对司马相如的思念，愁情洋溢纸上，读来心中恻然。她告诉司马相如，若论才情，我并不亚于你，又是极婉转的，带着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缱绻思念。后做了一首《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真爱极了前两句，爱当如山上的雪、云间的月一般清绝，听闻你再不复当初，我自当与你长绝。女子当有这般锋芒，也当有这般自珍。不必哭得梨花带雨，求一点同情式的犹豫。君既无意我便休，这一程山水同你走过，我自复当初玉壶冰心，你且去逐碧海蓝天，祝你云路万里，百毒不侵。
或许有人说这是以退为进，我不爱这般说法。以退为进，听起来带点阴谋拉扯的味道，最后是为了进，所以选择退，依旧是心中妄念作祟。我承认爱情有时需要三十六计调调味，似黄蓉那般，将郭靖治得服服帖帖，但一开始，我们都是捏着最本真最善良的自我。
就像我一直觉得卓文君当时怀着清绝的心思，笔墨纸间缭绕的情，总归是骗不了旁人。喜爱这样的女子，不拖泥带水，不哭哭啼啼，更不是带着一腔怨恨，指天为誓说一刀两断、不共戴天。
好在司马相如不是绝情之辈，看到卓文君的信后惊叹其才华，更找到了“亿”，断了纳妾心思，与卓文君相守百年。正应了这句诗：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忽然想起黄仲则的诗来：相如文渴兼贫甚，只典征裘不典琴。传闻司马相如死于消渴，而他面对疾病折磨，依旧不愿去典当定情之琴，可见他对卓文君切慕之深。若当初，卓文君没有一纸书，想必又是另一番模样。所以，追求爱情的勇气许多人有，少的是那份维持爱情的智慧。
我想啊，夫妻之间，许就是从火锅的麻辣到一碗粥的温柔。慢慢地耐下性子，添些青山绿水的鲜活、黛瓦白墙的温润、风和日丽的软暖，最后在风霜雨雪中同衾、同穴、同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