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里有人间—16. 张生为什么要离经叛道
文：七喜
【16】
红娘上场后，台上站了三个人。长老是普救寺的主持，西厢记是在寺里展开的故事，长老的态度在事件中有着重要的位置。而且，这个场地也不是普通之所，是清净修行的道场，上演轰轰烈烈的爱情，本身就有很大的冲突性和戏剧性。小生是男一号，青衣是女二号，但这个女二号又是在整个故事中起到推波助澜的关键作用。所以我们看台上这三人，分别代表了三个立场。
[洁云]二月十五日，可与老相公做好事。
[红云]妾与长老同去佛殿看了，却回夫人话。
[洁云]先生请少坐，老僧同小娘子看一遭便来。
[末云]何故却小生？便同行一遭，又且何如？
[洁云]便同行。
[末云]着小娘子先行，俺近后些。
[洁云]一个有道理的秀才。
红娘出场是要问法本长老关于老相国超度一事，长老便回她，二月十五日是个好日子。既定下了日子，想来也离得不远，所以红娘说，那就请长老带我去佛殿上看看，我好向老夫人回话。小红娘做事很稳当，问了日子，还要去看看准备的怎么样。相当于领导安排你一件事，你不仅把这件事问了，还稍带着多查看了相关情况。
长老便向张生告辞，说要陪红娘去佛殿上，你呢，就稍待一会。
张生很有意思，他要怎么样，想一起去。何故推却我呢？我与你们同行看看，可以吗？换在一般人，别人家做超度，与自己毫无关系。张生为什么要去呢，套近乎，想了解莺莺家里的事情，也想接近小红娘。因为他知道，红娘是莺莺身边最亲近的人啊。
既然张生提出，长老也就同意了。那就一起去吧。
张生说，那就请红娘先走，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长老说，嗯，还比较懂礼数。知道女孩子不便于年轻的单身男人同行，自己主动靠后，将这个方便让出来。所以我们说张生是很知道顾全女孩的周全。
[末云]小生有一句话敢道么？
[洁云]便道不妨。
[末唱]
[快活三]崔家女艳妆，莫不是演撒你个老洁郎？
[洁云]俺出家人那有此事？
[末唱]既不沙，却怎睃趁着你头上放毫光，打扮的特来晃。
[洁云]先生是何言语！早是那小娘子不听得哩，若知呵，是甚意思！
于是红娘走在前面，长老和张生走在后面。两个人一路呢，又在聊了。张生就问长老，有一句话啊不知道当不当问。长老说，你问呗。
我们看到下面这句的时候，就会发现，元杂剧他最大的特点是与民同乐。什么意思呢，我们首先要知道，看杂剧的都是什么人？官仕贵人是不看的，杂剧属于民间，观众都是底层的劳动人民。劳动人民喜欢热闹，喜欢通俗易懂，喜欢有些不规矩的东西，你如果把杂剧表演的正正经经，那就没有人看了。
张生要问长老一句什么话呢？他说，这个小红娘打扮的这么漂亮，是不是要来迷你的？演撒，勾搭、迷惑的意思。这个话讲的很大胆，法本长老是一寺主持，在正规剧里不可能安排这样的问话。所以《红楼梦》里讲《西厢记》属于禁书，就是因为他里面有许多离经叛道，为正统所鄙弃的东西。
但换个角度，老百姓和小孩子却很喜欢看，为什么呢，这也是符合了人的本性。大人物难道就不喜欢离经叛道吗，越是掩藏的深实为越是不敢让人知道他的本色。所以大人物要用正统，用面具把自己装扮起来，一点不敢逾距。
长老回他，出家人哪有这样的事？长老也没有气得吹胡子瞪眼，因为这是杂剧嘛。
张生说，既不沙，就是既然不是这样，那你为啥头顶上放毫光呢？放毫光又是张生在与长老打趣了，小红娘一来，你头顶都发光了。打扮的特来晃，很光彩的样子。
长老不高兴了，你这讲的是什么话！早是，幸亏的意思，幸亏那小红娘走在前面听不到，若是听到了，你讲这些话与我俩听是什么意思！
[红上佛殿科]
[末唱]
[朝天子]过得主廊，引入洞房，好事从天降。我与你看着门儿，你进去。
[洁怒云]先生，此非先王之法言，岂不得罪於圣人之门乎？老僧偌大年纪，焉肯作此等之态？
[末唱]好模好样太莽撞，没则罗便罢，烦恼则么耶唐三藏？怪不得小生疑你，偌大一个宅堂，可怎生别没个儿郎，使得梅香来说勾当。
[洁云]老夫人治家严肃，内外并无一个男子出入。
[末背云]这秃厮巧说。你在我行、口强，硬抵着头皮撞。
正说着，三个人走到佛殿了。
张生还不罢休呢，说道，走过了主廊，引入了洞房。就是说红娘已经进去了，我呢带你们看着门儿，你快进去吧。
这个话非常大胆，就是在今天，我们也不敢随便这样写一个出家人。从这里看出来，在当时底层的民风是很敞开的，大家需要这些对抗封建朝权的发泄口。看起来是张生调侃长老，实际上也是王实甫借剧本表达一种痛快。
这回长老是真的很生气了，说你讲的这个话太不合乎礼法了！你看，王实甫他就是想要这个效果。讲这种话，污辱了佛祖的殿堂啊。老僧这么大年龄了，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张生又说，好模好样太莽撞，指你干嘛生这么大气嘛。没有就没有，烦恼这么重还怎么是个修行人呢。则么耶，就是怎么啦。他讲到唐三藏，是开玩笑的话。整个来看，他一直在调侃法本长老。但我们只看原文的话，就觉得张生确实很无礼。
大概觉得玩笑不适宜，他又解释，不要怪我生疑心，这么大的寺庙，怎么没有别的男人？我只好看到红娘，拿她来说事了。梅香，这里统指丫鬟身份的人。
长老就正色跟他说，老夫人治家严肃，内内外外都不可能让任何一个男子出入的。
张生听了这话，表面上不再讲了。背后却不服气，你这个长老，我是不信你的话，巧舌如簧，还在这里拿话搪塞我。
我们看到这里就会非常奇怪。为什么张生会对长老如此的无理呢？明明他有求于长老，张生又是一个读书人，怎么会这般泼皮。
金圣叹极为推崇《西厢记》，称其为“天地妙文”，除了字法、句法及章法本身的文学功底外。西厢记里一直在宣说人的本性，食色性也。封建大夫越是封杀，鄙夷，他越是要把人性根本里男女欢爱表现出来。轮回中最难断是贪欲，男女情感之贪胜过其他，可见得有多么根深蒂固。所以，他实际也是在借此弘扬思想上的解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