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块钱买个男朋友
“跟我走”
“不行”
文/南门喝风
01
那天周六，阳光明媚，正是适合结伴出游的日子，三三两两的情侣在树荫下散步。
我和阿珍在一起。
没有阳光，也没有花香，我们面前只有大部头的专业书，抬头就是绿色的excel表格。
不仅如此，我们已经在教室里坐了一天，两个人都沉着脸，憋着气，感觉五官快要被书页磨平。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阿珍向我使了个眼色，指了指窗外，我心领神会，背起十多斤的书包就往学校外面的城乡结合部跑。
当然是去夜市吃烤五花。
02
白天的余热尚未散去，一只黄狗吐着舌头蹲在墙角，夜市里渐渐点起了灯，长条的烧烤炉子里蹦出橘色的火花。
阿涛的烤五花店就挤在“砂锅米线”和“烤猪蹄”中间，和阿涛一样瘦小。
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是写着“阿涛烤五花”的烧烤架，店里的桌子板凳都是跟猪蹄哥借的。
属于阿涛的，除了他身上的单衣，就只有五花肉和烧烤架。
“还有牛肉串，鱿鱼，面筋和火腿肠。”阿涛叼了根烟，撇着嘴道。
烧烤架前焊了一个可折叠的台子，擦得锃亮，刚好够放八个不锈钢盘子，肉串都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台子边沿贴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五花肉，一元一串”。
阿珍左手抓了一把五花，右手挑了几根面筋和火腿肠，一并递给阿涛，他笑了笑，低下头，点火，开工。
隔壁店里放着GAI的歌，和着烧烤的香味飘过来，破旧的音响吼着爽利的重庆话。
仿佛是要将白天的鸡毛蒜皮都扯碎，揉成一团扔进无所谓的黑夜里。
我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听阿珍在那儿碎碎念。
无非是白天的课业繁重和上课的无聊罢了，其实我不大关心这些。
布置了作业就去做，上课实在无聊就干脆不听，周末满课是自己选的，五一放假，于我是没关系的，我没有放假的概念，至多就是缓一缓，明天再做明天的事。
缓一缓的方式，就是到阿涛这里吃烤五花。
阿涛叼着烟，默默地翻动着烤串，烤串吱吱地冒着香气，油星子在夜色里乱舞，哄哄地直往天上飘。
阿珍忽然道:“小风，我想找个男朋友了。”
“嗯。”这家奶茶的椰果不错，微糖也刚刚好，我这么想着，没有在意她说的话。
阿珍每天都有很多想法，一会说要去做科研，一会说要去创业，寒假的时候，还嚷嚷着要做兼职:“小风！你听我跟你说，上大学最烧钱了！仅仅是父母给的那点生活费是不够用的，不说买化妆品买衣服什么的，现在学什么不要钱？你就甘愿每个月干巴巴地等着跟父母要？跟我一起去做兼职吧，发传单，一个小时就三十块钱！还不用动脑子，站在那儿伸伸手，钱就进口袋里了！总比向父母伸手强！赚了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花自己的钱，有底气！”
我想了想，现在农民工搬砖，一小时都不止三十块钱，这种压榨廉价劳动力的工作，我不干。
后来我问她做得怎么样了，她回我说，开学后一个月，就没干这事了，站得腿酸。
03
阿珍每次都很认真很兴奋地跟我说她的想法，这次也不例外。
她睁大了眼，很认真地问我:“难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孤单吗？尤其是看到别人有男朋友的时候？”
“唔。”我吸了一口奶茶，嚼着椰果:“我觉得现在单身就挺好的，你为什么想找个男朋友？”
她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你看欣欣的男朋友，不仅每天都会帮她带早饭，还会送她好多小礼物，上次她过生日，不是还送了一大盒巧克力吗？真甜！”
我笑她:“净想着吃！”
她急急忙忙地否认:“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多个人关心自己的感觉真的很棒。”
“而且”，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到:“我昨天晚上梦见我结婚啦，新郎长得特别高大，只可惜看不清他的脸。”
我故意板起脸道:“你看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喔！”
她棱棱着眼道:“怎么，就不能幻想一下？”
阿涛端了盘子走过来，一盘子烤串香气四溢。
阿珍大声笑道:“阿涛还没有女朋友吧？”
隔壁店里，猪蹄哥的背影晃了晃，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又笑着转过身去，左手无名指上闪过一点金光。
阿涛腼腆地对她笑了笑，:“女朋友嘛......没有。”
“要是你现在就可以有一个，你要不要？”她的声音甜甜的。
阿涛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嘴上拿下烟来，吐出一口长气，烟雾弥漫中，他的眼眯了起来:“这种事还是看缘分吧。”
她拿起一串烤五花，满足地说:“阿涛！要是我有你这么一个男朋友，就天天都能吃上烤五花，多好！”
阿涛苦笑道:“有的姑娘可不这么想。”
“哪个姑娘这么不长眼睛？”阿珍盯着盘子里的牛肉，脱口而出。
阿涛闷了一口烟道:“别这么说她。”
气氛有点尴尬。
我知道，阿涛本来是有女朋友的，只不过她已经成了烤猪蹄店的老板娘。
阿涛的话一向很少，除了跟同样话很少的我说说以外，他不愿向别人提起她，更没有跟阿珍讲。
就在刚刚在猪蹄哥转身的当，我看见她穿了个红围裙在抹桌子，那是一张宽宽大大的圆桌，还有配套的木质高背椅，油亮亮的。
阿珍还要说什么，我拿起一串烤五花便堵了她的嘴:“快吃吧！要是你做了阿涛的女朋友啊，就只有，脸越长越圆啦！”
阿珍白了我一眼，舔舔嘴继续吃。
我给阿涛倒了杯水:“阿涛，喝口水，天气又闷又热的。”
“不了”，他摆摆手，转身去打理烧烤架。
04
我拿起一串咬了一口，香气便溢了出来。
阿涛烤的五花的确很好吃，外层焦脆，内里绵软，再撒上满满的一层芝麻，又酥又香。
阿珍已经吃完了好几串，突然惊叫:“哎呀，小风！我可是在减肥啊，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我头也没抬地说:“没事，每次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你都会这么说。”
她没说话，用手指拨弄着几根竹签。
“怎么啦？”我还是抬起头，叹了口气。
她脸上的表情很坚决:“小风，为了找男朋友，我这次要认真了。”说完这句话，她当真就不吃了，坐在那儿滑手机，估计又在看什么减肥的攻略吧。
我低头吃完剩下的两串五花肉，把嘴角的芝麻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就拉着看手机的阿珍走了。
阿涛忙着招呼客人，没空跟我们闲聊，在烟头隐隐的火光下，我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天黑了。
05
夜市口，有个卖金鱼的地摊，我看着盆里锦簇的金鱼，挪不动脚。
阿珍拉了拉我的胳膊:“买一个呗！”
我犹犹豫豫的，做不了决定——学校里不准养金鱼，可我此刻又那么想买一条。
生活就像是寡淡的素描，而它们却像是游动的水墨画，能给生活带来一点新鲜感。
阿珍拉着我就要走:“不买就走吧！”
我站住了脚，舍不得。
我回头看看阿珍，央求道:“我就看看，一会再走好不好？”
阿珍叹了口气道:“女人。瞧着吧，你会买的。”
我蹲在盆旁边看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金鱼，觉得很有意思。
它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而自己却不知道我的存在。
它们会不知不觉地被我捉走，被困在小小的鱼缸里，没有供氧，只能自己呼吸。
如果它们知道，还会像这样悠然自得吗？
其实有时候少懂得一些事挺好的，所以大人才会羡慕小孩。
老板倚在椅子上眯着眼不闻不问，仿佛这种事他见了很多。
阿珍站在我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手机，也忘了时间。
我下定决心，要买一条！
回学校的时候，我手里已经有了一个装了水的塑料口袋，里面游着一尾慌慌张张的红金鱼，它在我的注视下显得很不自在。
我想好了，白天就把它藏在寝室的板凳下面，四周都用东西挡住，没有人看得到！老师查寝不会查那么细，还能把板凳掀了怎么着？
一想到我拥有了一条鱼，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我就觉得高兴——我喜欢它半透明的尾巴，我喜欢它悠然的身姿，我要对它负责，它要陪着我，无论怎样，它是我的。
一路上我走得飞快，把阿珍甩在了后面，只听见她大声囔囔问我要不要吃烤冷面。
“烤冷面？”我没吃过。
阿珍已经把满满的一碗端到了我的面前:“来！一起吃，一个人吃没意思。”
“你不是要减肥吗？”我问她。
她笑了笑，指了指我手里的塑料袋:“你不是只是看看吗？”
两个人笑做一团:“行了！今天谁也别说谁，吃了再说！”
夜，黑夜，没有月亮，有风。
我打着饱嗝道:“我好喜欢吃烤冷面。”
阿珍笑得眯起了眼:“你是喜欢烤冷面呢？还是喜欢我呢？”
“你好骚啊。”
“你说一说嘛！”
“我喜欢你——”
“嗯！哈哈”
“——给我买烤冷面。”
“嗯......你好骚啊。”
我发现手机的消息灯在闪，滑亮屏幕，一下就跳出来十几条未读消息:
“我晚上在地下室打球，你有空也来嘛。”
“想出来玩一定要叫我啊。”
“拜托，说句话啊，你是咋了啊？”
“你觉得《复联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看一下？”
......
那个男生已经想找我，想了很多天了，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不管是打球，看电影还是吃饭，他就是想着法子约我出来。
我吸了一口凉气，回了一句话:“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阿珍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淡淡地说:“就刚才啊，我用一块钱买了个男朋友。”
阿珍笑得直打嗝:“你可真够绝的。”
我苦笑道:“要不你也买一个男朋友？”
我和阿珍不一样的是，我不想找男朋友。
屏幕上在跳动着“抱歉”的表情包，好几行“不好意思”的文字之后，终于归于平静了。
06
深夜，大风，我一个人，在天台待着。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可我不想回去，我觉得很孤独，很烦。
阿珍是个热闹的人，我不是，我们只是凑巧在一起上课，住在同一间寝室里。
她不会理解我的孤独，我也不会理解她的。只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会暂时把孤独放在一边，也许这就是朋友吧，但其实孤独一直都在。
还有那个男孩子，他没有什么错，如果有的话，就是找错了人。
植树节那天，我跟着他们学院的人一起出去植树。我只知道是八个人，但我没想到有三对情侣！剩下两个人，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就是他。
更何况，由于地方偏远，我们还徒步走了很久的路。那三对情侣自然卿卿我我，但我和他都不认识！两个人在尘土飞扬的乡路旁并肩走着，一句话都不说，在如此暧昧的空气中，怎么好意思说。
直到后来，他说我们要种的树是桃花。
我仔细看了看，虽然粉红色的花看起来的确很像桃花，但我敢肯定那是梅花。
“可是，桃花三月开啊！”
“真的，这是美人梅。”
没关系，我默默地想，把梅花认成桃花的人不只他一个，前面那几个人还指着说是桃花呢。
他也是个认真的人，回去看了植树节的文件，告诉我说:“还真是梅花！”
后来我想想，他还是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
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但我相信眼缘，只不过大多数人的眼力都不怎么样。
偏偏他们又是这样急，自己还没分清到底喜不喜欢，先追到手再说。
吃饭，看电影，逛街，我一次都没有答应，也没有去。
都是套路，我看不到真心实意，廉价。
好像大家在上大学之后就变得浮躁起来，以前高中不准的恋爱变成了一项新鲜的尝试。别人谈恋爱，那我也要整一个，对么？
我不想谈恋爱，主要因为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大多数人往往是热血上头，把人看错了，就像把梅花看成桃花那样，这种喜欢带着一种不真实感。
我买金鱼的时候，也只是图它长得好看。
两情相悦？我没概念。
但是我知道一条金鱼溅出的水花比甜言蜜语来得实在。
阿涛是个实在人，但实在也不能当饭吃，就像烤五花不能当饭吃一样。
被辣酱腌过的烤五花看着喜人，一上烤架就迅速脱水，原先看着是一块肉，缩水了才知道，那两块肉各自蹲一头，谁也不想理谁。
海浪沙滩的幻想在生活的烤架上被滋得不剩一点渣渣。
我不想和喜欢我的人凑活，我喜欢的人又看不上我，终究还是要自己强大。
07
昨天我独自出去买烤五花吃，阿涛不在，换做了一个高高胖胖的小哥。
“阿涛呢？”
“去广东打工啦！”
“不回来了吗？”
“怕是，不回来了吧。”
文/南门喝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