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七）谢列梅捷沃机场

曾经有一首苏联歌曲，名字叫做《希望》，我特别喜欢翻译过来之后的一段歌词：

“一颗陌生星辰闪闪亮

我们又要离家登程远航

又要相隔多少城镇

机场跑道亮起串串灯光

我们这里细雨雾迷茫

我们这里凌晨寒风冰凉

在这未曾经历的路上

奇妙的题材吸引我们前往”

写到这里，可能有些读者会明白我的意思。这一天，我结束了春节假期，飞回遥远的北方。在那里有什么在等着我呢？一切都如机场低垂的铅云一样，小雨纷飞，寒意沁人。我想起了《希望》。

自从知道了《希望》这首歌，每一次在机场都忍不住能想起它的歌词——尤其是在这首歌的发源地俄罗斯。莫斯科的谢列梅捷沃机场是我转机经过次数最多的机场之一。因为时差关系，转机几乎都发生在当地的深夜或者凌晨，每一次经过这里我都会把机场大骂一阵，因为你需要经历过境安检，比国内出境安检还要严格，严格到甚至要脱掉皮带和鞋子。可是如果你从西欧转机回到北京，就不用享受过境安检的待遇了。东西方在这里错开了一个台阶。

此外，你还得扛着随身行李走过漫长的两个航站楼之间的通道。在至少20分钟以上的机场漫步中，找不到任何免费的饮用水。咖啡店里解渴太贵，那就在自动售货机那里买，大约几十中华大洋一罐可乐。早些年这里还能使用卢布结算，现在卢布贬值弄得老毛子没辙了，干脆使用欧元结算，那价格自然就更要善哉善哉了。

可我每次骂谢列梅捷沃机场，每次又都选择从这里转机。首要原因当然是俄航太便宜，服务不错，飞机餐比汉莎这类大牌公司好吃太多，而且俄航空姐的中文说得像国航空姐的英语那样独特，实在是很亲切；其次则是俄航每次从北京飞出来在莫斯科降落，都跟饿极了的猫咪赶着回家似的，总是能够提前到达。我自己的经历中，俄航航班最多时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机场。那天我留心看了一下显示屏上的数据：6分钟下降了一万英尺，大约每秒下降10米。跳伞的着陆速度一般也就每秒7米。好吧俄航这是在玩飞翼呢。身边的俄国老太太不停在胸口画十字，飞翼真不是每个人都玩得起的。

撇开速度不管，谢列梅捷沃机场还有一点有趣的地方，就是它的起降总是总带着《希望》里的那么一点情景代入，让你突然觉得有了旅行的新发现。在机场的玻璃墙外，你亲眼看到黎明降临，苍白的天幕出现，远近的飞机渐渐现出轮廓，时空转换带来强烈的虚无感。如果是冬季来到莫斯科，感觉会更加不同。从市中心乘坐机场快线到机场，需要经过一大片白茫茫无边无际的雪原，平平坦坦，完全没有人畜走动过的痕迹。这种场景让人不去感叹俄罗斯的广阔是不太可能的。好不容易登机了，运气好恰巧坐在引擎前面，可以亲眼见到机翼上和地面上的积雪被引擎带动的气流吹出雪雾，飞机就这么裹挟着一大团雪雾滑跑起飞，进入由冷峻繁星装饰的夜空，带着点梦幻般的科技感。用确切的名词来形容，那就是这机场在起飞着一整支“星河战队”。

从外表上来看，谢列梅捷沃给人的感觉似乎带着工业建筑风格的特点，但是并不算特别独特。有趣的是里面的设计有点类似于北京的朝阳路大悦城商场。大悦城通过眼花缭乱的设计，很容易让人陷进其中，迫使你在寻找出路时滞留更多时间，带来更多消费。谢列梅捷沃则一根筋地安排出一个至少有两公里长的走道，两边全是各种商店餐馆，让你不得不一路走，一路经历各种免税店、纪念品和小卖部。本质而言，它跟大悦城的营销目的是一样的。

商业消费并不是谢列梅捷沃的全部。2013年，著名的美国特工爱德华·斯诺登在谢列梅捷沃机场滞留40天，后获得俄罗斯政治庇护而入境。这不免让机场多了一层政治色彩。我在斯诺登逗留期间正好有一次通过谢列梅捷沃转机，心想不知道是否能在这里找到他，要是能做一次专访就好了。奢望毕竟是奢望。第二年的初冬我第一次入境俄罗斯，在海关这里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政治。那位边检把我的护照扣住并复印，把我在入境处门口晾了半个小时，问了一通关于行程的问题才放我过去。如此折腾，是因为我的护照上有乌克兰签证。

“我们这里细雨雾迷茫，我们这里凌晨寒风冰凉……”想起这句歌词，似乎俄罗斯欢迎一切，也怀疑一切，机场就是这一切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