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归宿—读《风雪定陵》
在家养病,因伤势渐缓,我便小有余闲,发呆久了,大脑颇觉愚钝,心中升起多日不读书而觉面目丑陋之感,于是从网上淘了些书回来。
物流迅捷,书很快收到,照例都是我喜读的文史一类。书香在侧,空洞的内心似有些许的充盈起来。得了一日午后的清闲,我从十几本新书中随意翻拣出岳南所著《风雪定陵》,泡上大碗酽酽的普洱茶,侧卧于榻上,徐徐读来。
谁知,这一读,便仿如将我掀入历史的轮回,历经万千悲欢茫然。
在网上选书时和书页掀开前,我以为这不过是一本讲述发掘皇陵经过的纪实,可书页缓缓掀开,却掀开了一个王朝和一个民族的兴衰沉浮,家国和个人命运的生死纠缠。
1955年,新中国成立不久,中国史学界名宿吴晗,郭沫若等人上书中央,准备发掘明十三陵中明成祖朱棣的陵墓长陵。虽时任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的夏鼐等诸人因新中国考古技术不完善和文物保护能力有限而极力反对,但得周恩来批准后,他们毅然全身心投入到共和国的考古事业中去。
同年冬,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任长陵考古发掘队队长的赵其昌,独身前往长陵勘察。
风雪漫漫,皇陵荒芜孤寂在夕阳中的身影,满是苍凉和落寞。庄严而肃穆的楼阁依旧,映着荒草萋萋,投射在赵其昌眼里的却不再是大明王朝的帝国辉煌和明帝王的至尊威严,而是万里长城今何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的无限怅惘和感慨。帝业巍巍,却不过是在短短几百年后便陵墓将启,棺椁不宁,昔日权势繁华和显赫王朝一样终成为泡影一梦。只有陵寝殿中那名贵的金丝楠木的梁柱,在述说着曾经的骄傲和荣耀。
赵其昌顶风御雪,考察多日后,却一无所获。长陵规模宏大,地宫隐秘,发掘岂是易事。而共和国新组建的考古队的能力显然不能胜任。这让他有些踌躇不定。而这踌躇,却让成祖注定可以继续在陵寝安睡,厄梦转向了他的子孙--明万历帝朱翊钧。
稍解明史的便知,万历帝是大明王朝的一块里程碑。帝国走到此时,经张居正力挽狂澜后曾走向盛世中兴,但当这个王朝的舵手劳累积疾死去,寄托这千古名相厚望的万历帝,却没有如他所愿成长为一位圣明名君,而是将为王朝殚精竭虑的自己老师的全家逼死后,又险些将张居正开棺戮尸。而万历帝自己荒谬堕落,沉溺爱情,大明帝国从此走向无法挽救的败落和衰亡。
赵其昌的实地考察上报后,经层层思索,结合考古队的能力决定,先放弃明成祖的长陵,试掘规格稍小的明万历的定陵。
于是,万历帝驾崩后四百年,酣梦将醒。而又谁能预料,这一醒,等待他的不是大梦初醒的茫然,而是万劫不复。
后来,最先发起发掘皇陵申请之一的吴晗,曾因定陵和定陵主人的这一千古劫难痛悔不及,但历史不可重写,时光也不可重回,一切,就如同他自己和其他考古人员的命运一样,或许,本是注定。
历经无尽艰辛,定陵终于开启。玄宫重门后,万历帝和陪葬的后妃与无数的珍宝一起,在四百年后,重见人世。
然而,不待细细整理,新中国大地上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正在发起。
这是许多人不愿忆起的--文化大革命。
愤怒的红卫兵们攻占了定陵,不但打砸毁了无数珍稀文物和文明实证,更用革命的满腔热血将“地主头子”万历和后妃的尸骨付之一炬。
本该因皇陵发掘后得大明帝国的器物文书和先祖遗体而迎刃可解的历史疑团成了永远的谜。
考古成员被下放劳改,受尽羞辱迫害,多数人都家破人亡。只有他们曾用全部学识和心血想为新中国考古事业书写篇章的心愿和努力,映照在定陵依旧挺立的苍松树影间。
历史在这一刻停驻脚步,也忍不住哭泣起来。
文化的劫难往往伴着民族的命运走向。
新中国在这汹涌澎湃的大海上,将走向何方?
时光荏苒。民族命运起伏的波涛终于停息下来。
十年磨难。劫后幸存的赵其昌,怀抱着昔日用生命保护,又失而复得的,定陵发掘的笔记资料浊泪纵横。
而吴晗,夏鼐,白万玉等昔日的师长,队友,却再也看不到此时。
赵其昌长久地伫立在定陵空旷的大殿中,四百年来民族的兴衰荣辱和个人的际遇沉浮,像电影胶片一样历历而过……
张居正终其一生要改变大明王朝命运却换来身后家族罹难,王朝终究灭亡的叹息;万历帝倾情郑贵妃与朝臣对立几十年却终究立后不成,连遗诏同葬也未得如愿的遗憾;吴晗寄皇陵深入研究明史,剖解历史谜暗的学者之心却只换来逝前无尽的痛悔,都在此时不分时间的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历史的归宿,在哪里?
赵其昌用余生继续用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考古事业中,找寻这答案。他没有告诉著书者岳南答案是什么,而我,却从岳南的文字中,寻到答案。
历史的归宿在哪里?
在我们的民族生生不息的灵魂里,在我们一脉相承不曾断绝的文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