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块钱

阴沉的天空下，一群欧椋鸟呱噪地飞过，一滩白里带黑的鸟粪落在他的皮鞋上。他低头看了看鞋上的鸟粪，熄灭了香烟，在裤兜里翻找着纸巾。

以前老婆总会在他的兜里放一包餐巾纸，因为他爱出汗，特别是在这座南方的城市，他这个北方人穿得再少也总是出汗。老婆说汗流浃背的样子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好，显得像是乡下人。

纸巾没有找到。他抬头看前方的银色大厦，拉紧了夹克的拉链，向前走去。

半年前那次来天气很好，阳光把大厦照得亮闪闪的，像是银色的风帆。他还记得老婆看见这座大厦时的样子—— 白里透红的笑脸，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虽然有了些皱纹，也没以前那么白了。

他们兴奋地穿过大厦底层川流的人群，向一个发饭店促销传单的年轻人问的路。那时的老婆像刚来这里一样，搓着手扒在柜台前跟保安说的那间中介公司的名字，而他只是站在一旁胆怯地打量着四周的光鲜。

这次不一样了，他昂首走进的中介公司，没有再因为雪白的地板和几百个工位而睁大眼。

那次他们在白沙发上没有等多久，但他在不停地出汗，可能是走的急了，他小心地闻了闻身上T恤的味道，想着本该穿那件蓝色的衬衣，那时老婆在优衣库打折时给他买的，上面有一种清新的气味。

那个叫凯西的女孩热情地和他们握了手，把他们带到一件四周都是透明玻璃的小办公室，在那里可以看到其他房间的咨询者，还有外面的蓝天，白云和绿色的草地。

“太贵了。”那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张先生，这个价格很合理。”凯西说，又翻开了那叠介绍资料。“您和太太已经看过提及我们公司的报纸，和我们帮助其他客户成功落户的资料，相信您也了解了我们公司的实力，这可是成功的保证。”

“我知道。”他咽了咽口水，说：“可一万块太贵了。我们在上海的朋友讲过，像他们办去美国的移民也才万把块钱，我们办一个户口怎么会要这么多钱？！”

“您看，得到本地户口，你们可以轻易找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薪水可以高20%，而且孩子上学也方便了，相对于这些，一万块真是小钱。

是啊，要不是为了孩子上学。他心里暗说，但表面上还在坚持。

“现在你们这样的中介公司很多，价格可都没有这么高。”

他感到老婆握紧了他的手，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坚持，刚才他胡编的朋友对方都没有识破，这次也不会。他坚信。

“我们是这行最大也是最久的公司，您看哪家公司上过报纸？”凯西向前坐了坐，又拿出那叠介绍资料。

哈，她还是太年轻。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我们也可以自己去办，这也不难，那些表格和所需要的资料我们在网上都查过，都知道怎么填。”

小姑娘果然坐不住了，急切起来。

“您要考虑成功率，网上提交的资料只是其中一部分，我们还可以帮你提供许多辅助材料，这可以大大提高你们申请成功的几率，而且如果不成功，我们可以免费帮你申请一次，可是免费的。”

“我们也是看到你们申请成功率高才来的，不过这价钱太贵了，我们还不如自己去申请呢。”

“好吧，那我去向经理申请一下，看能否给你们打个折？你们是一家都申请落户，对吧？”

他点了点头。

“她会给我们打多少折？”

凯西一出门，老婆就急忙问到。

“估计也不会多，八九折吧。”他看着墙上那些成功申请落户人的照片，嘟囔着说。

当时他就不该和那女人砍价，那样他们就不会再来这里，一切也不会发生。

但凯西回来了，而且带来了他们意想不到的折扣价，所以他们签了合同，付了钱，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好像一切都搞定了，他们已经获得了这个城市的身份一样。

可结果呢，现在他孤零零一个人登上这光鲜的大厦，留在这陌生的城市。

老婆因为得知没办下户口，一着急生病住了院，留在家里的儿子被车撞了……一连串的打击，都开始于这里，开始于这一万块钱。

凯西没有出现，可能知道是他躲开了。

前台的小姐微笑着说着什么，但他不想听，他不知道原因，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他能想到的就是摸出怀里的刀，那是他每天剔骨用的，两尺长，四指宽，他每天都磨，所以很锋利。

前台的女孩尖叫起来，他举起了刀，发泄着自己的愤怒，或许都是无辜的吧，就像那些猪肉，可有人问过它们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