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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

2017-01-23  本文已影响202人  猫璃
文/猫璃
坠落人间的天使,上帝遗忘的孩子。

01)

我的名字叫芽儿,爷爷说只有春天嫩苗才会发芽。

我生来便没有右手。村里的小朋友,都离我很远。他们嘴里总嗫嗫嚅嚅,怪物,眼角带着一抹促狭。之后便嬉闹着跑开。

不明所以的我,怔在原地。感觉时光过了很久,很久,足足有一个世纪的轮回。

爷爷来找我时,我正蹲在家附近的山洞里。那里漆黑一片,整个世界仿佛静寂下来。

一束微光照射过来,我本能的躲到墙角。

“芽儿,你可把爷爷吓坏了”,他的声音里满是焦虑,担心,麻布鞋子上沾满了泥土。破旧的布衫隐约可见斑驳的绿色痕迹。

我紧闭着双唇,没说一个字。

沉寂片刻,一双有力的双手环抱着我。好熟悉的安全感,贪恋着这份温暖,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隐隐听到外屋的争吵声。大概是姑姑回来了。

起身,悄悄揠开门缝。爷爷坐在竹椅上,左手拿着大烟袋,右手边的烟袋锅子延伸到他嘴里,烟圈缭绕。

姑姑大声嚷嚷着,面目全非,甚是可怕。小表弟躲在姑姑身后,偷瞄着烟雾中的爷爷。

“爸,您养着一个拖油瓶干嘛啊?您一把岁数了,折腾啥啊?”

“我哥早就不在了,把这孩子从嫂子娘家要来,大老远的,还是个残疾,您图啥啊?”

“还指望她养老不成?”

姑姑的话貌似很难听。爷爷拿着烟袋的手,关节清晰可见。

“……”

但他没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抽烟。

闹了一会,不见回音。许是累了,她便气冲冲离去。

我不懂为什么,姑姑要生气。更不明白,拖油瓶,残疾的含义。

02)

我家有一片麦田。记忆中,爷爷总会在田里劳作。

春天来临,田里的苗发着嫩芽。蜻蜓在上空盘旋地飞,置身于麦田,仿佛忘空一切。

后来我开始上学。我喜欢独自坐在教室里,一言不发。显得和整个集体格格不入。

“你为什么只有一只手啊?你怎么吃饭啊?”

小朋友们投出惊奇的眼光,嘴大张着。像是看到了他们童话书里的妖怪。

“我,我,我”

脸憋的通红,我一时结巴,说不出话来。

“你是结巴,没有手的结巴怪物。”

他们戏笑着,做着鬼脸,声音嘹亮而刺耳。

我流着泪直摇头,变成了拨浪鼓,想要否定所有。

自那以后,我变成了小朋友们口中的“怪物”。玩游戏我总是当老鹰,角色扮演我是丑小鸭。

我极力配合,他们的游戏,想要,讨欢喜。

“爷爷,怪物是什么意思呢?”

那是我第一次,郑重其事的提问题。这个困惑我多年的名词。我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证明我的猜测,错误。

爷爷眼角流漏出几分疼惜,眼睛像是打了雾气。模糊的快要看不清我的投影。

“芽儿,怪物就是掉落人间的天使。”

他双手搭在我肩上,柔声说道。眼角挤出笑意,眼角纹、额头纹很是明显。

我追问,“您以前不是说天使有翅膀吗?我的翅膀呢?”

爷爷顿了顿,想了一会。“傻娃儿,你还小,以后会长的”。

我咧着嘴,开心的笑。跑到院子里旋转着,从没有如此,兴奋。爷爷站在门口,叮嘱着我小心。

爷爷给我编织的童话,变成我的笃定。

我始终坚信,我是掉落人间的小天使,不再为妖怪而哀伤。感到被全世界抛弃。

所以当默生说出真相的时候,我愤怒否认。并不顾体格瘦弱,直接冲上去打了起来。

“小怪物,我妈妈是老师,她说怪物就是没有胳膊和腿的妖怪。”

他边用双手使劲推我,边露出轻蔑地笑脸。

这个场景变成了噩梦,在我后来无数次睡梦中出没。每次醒来,全身都在打颤。

我忘了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最后好多小朋友,都围了上来。

遍布全身的抓痕,心里的创伤让我大病了一场。

03)

13岁时,我读初一。爷爷田里干完活,总去垃圾场,捡废弃的饮料瓶,酒瓶。

每天放学,我会跑着回家。抱着一堆柴禾,生火,蒸窝窝头。

姑姑再次来的时候,笑意盈盈。带了很多好吃的。

我倒退到墙角,双眼盯着她。手握成了拳,蓄意待发。

“芽儿,别怕,姑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你出去。”

“这孩子,姑姑说完就走。”

姑姑说了很多。我终于还是被说服了。最后一个便条是我和爷爷的道别。

“爷爷,我走了。不要担心我。”

车窗外的树和道路,极速的后退。水珠不小心从眼角滑落。我肯定是太高兴,对,我太高兴了。

爷爷要告别劳苦,安享晚年。我替他高兴。

很快我就离开了,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爷爷。

车停时,面前是一个旧式的小二楼。淡黄色的墙壁,青蓝色的铁门。应该是个富裕一点的人家。

对面路边的车辆疾行而过。我定身看了好几眼。

姑姑敲了几声门。一个穿着紫色长裙的女人走出来开门。

我跟在后面,走了进去。房间很大,棕色的软棉沙发搁置在面前,淡雅的瓷砖,漂亮的水晶吊灯,我从未见过的美。

“媳妇…”一个歪着头,傻呵呵冲我笑的男子,过来拉我的手。但却抓了空。

他哭闹着,“妈妈,媳妇怎么没有手啊”。

那个女人脸色突变,由白到红,而后变成淡淡的黑。

姑姑忙上前,略带歉意地笑,“大妹子啊,这孩子没啥毛病,就是命苦,生出来就缺只手。”。

女人面无表情,从头到脚,打量了我。

良久开口,“算了,还算水灵,残就残吧”。

姑姑听了,眼角浮过笑意,得意,满足。很快便消失不见,轻的像是错觉。

“芽儿,姑姑对不起你。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姑姑是不会把你送来的。”

她带着哭腔说道,悲痛地像丢了自己的孩子。我死死拽着她衣角,祈求她带我回家,“我想找爷爷,求你”。

她还是走了,拿着那个女人递给她的钱。一沓,很厚。

04)

爷爷变卖了家当,才把我带回家。

他一瞬间老了很多,花白的头发,凹陷的眼睛,布满皱纹的脸,黝黑的皮肤。满是人间的沧桑。

我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找到我的,也不知道他费多大的力才把我赎回。

他从未提起,只是回家越来越晚。姑姑也从未再来过。

我只有在睡梦中才会听到声响。门轻轻吱呀,我从床上一轱辘爬起。赤着脚跑了出去,外面下着很大的雨。

爷爷手里拎着大麻袋,佝偻着身子,从半掩着的大门挤身而进。

心酸在心底泛滥,我捂着嘴控制自己不发出声。悄悄退了回去。

脚步声向我的小房间走来。忙把被子盖到半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掉转了头。

他掖好被子,在床前坐了好久,嘴里喃喃好像在说什么。我极力听,却没听到。

那晚我翻来覆去,抑制不住的泪水,不禁间湿了枕头。

爷爷病倒那天,我急坏了。联系了很多人,大家都以忙拒绝了我。

万分无奈下,打通了姑姑的电话。嘟嘟的挂线音,那边,始终不接。

拨了一天。快要放弃之时,姑姑接起电话。我还没发声,那边怒骂声响。

“不是断了关系了吗?找我干吗?”

我小心说道,“爷爷,病了”。

“和我没关系。”冷漠的声音传来。

每天我守在爷爷床前,寸步不离。买药,找偏方。我甚至跟着村民,去市里的寺庙烧香拜佛。

跪在菩萨面前,连连磕头,祈祷。

“保佑爷爷早点好起来”。

或许菩萨心好,听到我的祷告。或许爷爷不忍倒下,他的后面还有个战战栗栗的我。

总之爷爷好了起来。

05)

我升入初三那年,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坏。我在他面前,几乎成了隐形人。

他总说,是风把沙子吹进去了。

可我再也不是五岁孩子,无条件沉浸在他的“谎言”摇篮。

我知道我不能上学。爷爷的眼睛必须马上医治,再拖,就恶化了。

“爷爷,我退学了。以后我养您”

这是我思考再三的决定。迎来的是一个,火辣辣的耳光。

“你给我滚去上学去。”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暴戾的不可理喻。我气的夺门而出。

我拗不过他,上了高中,开始寄宿。每次回家,他都像大了十岁。

他的耳朵也不再好使,我每次说话,都得重复好几遍。

整个高中我是在高强度学习中度过。爷爷拼尽一生,所希冀。他的芽儿,理应付出万倍努力。

我这辈子,最忘不了的莫过于爷爷,以及他推我出门的场景。

7月,高考成绩公布。看着录取榜上的赵芽,我兴奋的差点叫了出来。

转身,就找最早的公交。这个消息,爷爷肯定会开心的。

幸福感充斥着我的大脑,却不曾想我离爷爷,会越来越远。

赶到家门口,我蹑手蹑脚,心里洋洋得意。陌生的谈话声阻止了我,继续前进的脚步。

“芽儿这娃水灵,学习又好,看着就喜欢,可惜了,没有右手。不过,我们还是很乐意,领养她的。”

“娃啊,当年沥城大地震,大水泥板块,压着她爸妈,被我们部队救出来,就已经没气了,只有她在那下面,嗷嗷地叫,右手血流不止,……”

爷爷气力虚弱,有些许哽咽,“两三岁的孩,当时心啊,揪着疼,我见着娃儿实在命苦,就带了回来,右手硬是没保住,唉,可怜娃了……”

倚靠在门口,我失了重。慢慢,蹲下身,抱紧哆嗦的自己。

多年的心酸,委屈,瞬时爆发。假装的坚强,顷刻,土崩瓦解。

“爷爷”,感觉到身前的人,我起身。

他拄了个拐棍,在风中摇摇晃晃。虚着眼,像是要极力看清我模样。

岁月在他脸上,刻满了年轮。记忆中健朗的爷爷,现已,白发苍苍。

“你跟着叔叔阿姨,走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说完便推我出门,用尽了所有力气,踉跄间,他差点摔倒。

我声嘶力竭,“爷爷,我考上重点大学了”。

声音伴随着关门声减弱。我盯着牢实的门,脑子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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