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26
那年春天，村东头的刘师老来得子，这本该是一家人的大喜事，可谁知却生了个傻子。孩子长到五岁才会喊爹娘，都七岁了一见生人就躲在娘背后，揪着衣角留着口水偏着头傻笑。因为生在春天，所以起名大春，但村里人背后都叫他傻春。
大春是个苦命的孩子，八岁那年刘师给人帮工不小心从房梁上掉下来摔成重伤，家里花光了积蓄还欠了好多债可人还是没留住，从此就只剩下大春和大春娘。家里的顶梁柱倒下了，加上欠的债，娘俩儿过的异常艰辛，可大春每天依旧傻呵呵的乐着，只要和娘在一起就是好的。大春娘却时常看着大春抹眼泪。
这样的日子熬了四年，直到村里来了修路的施工队。村口不远处，将有一条公路贯通，乡亲们高兴坏了，这意味着大家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打工，挣更多的钱。大春娘找着了一份工作，替工人做饭，大春就在工地上拾垃圾，虽然挣下的钱不多，不过大春娘俩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看着逐渐时髦起来的娘，大春更开心，常说：“娘，漂亮！
这天大春像往常一样早早醒来了，他要赶在工人换班的时候多捡点作业垃圾。奇怪的是往常早都去工地做饭的娘还坐在床沿上。娘！大春转过头欣喜的答到。大春娘今天穿了一身漂亮的花布衬衫，头上的发卡像只蝴蝶一样。娘，你真好看！大春看着娘有点出神的说到。大春娘怔了下，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力气似的，扶着门框缓缓背过身微微颤抖的说到“春儿，娘去市上一趟，你在家好好的，等娘回来了给你买你最爱的韭菜盒子吃”。嗯，放心吧娘！大春用力的点了点头。
大春娘跑了，村里人说她是坐着摩托车跑的，出村的路上边走边哭，却一次头也没回。
大春大春生在早春，没爹没娘是个傻儿。一群半大的孩子一边喊一边推搡着个瘦小的身影从田埂上掠过。“你们胡说！我娘说了出去赚钱回来给我买好吃的！”大春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坚信。你娘啊跟着修路的人跑啦，你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个头稍微高点的男孩大笑道。胡说！你胡说！大春奋力扑了过去，却被一脚撂倒滚下了田埂摔的满身是泥。“克死你爹，你娘也跟人跑了，可怜自己还是个傻子，哈哈哈哈，我们不跟没爹没娘的傻子玩”一群孩子起着哄慢慢走远。大春缓缓从泥坑里爬起来，疼的呲牙咧嘴，看着满身的污泥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嘴里喃喃的说“这是我娘新给我做的衣服，你们别走，你们赔”一路擦着眼泪呜咽着，余晖把他瘦小的身影拉的老长。
渐渐的大春不再去争论这些事情，人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但每天下午天黑前还是会去村口的青石板上站着，伸长了脑袋看着来来回回的班车，期待那个他梦里最熟悉不过的身影。
“大春，你娘这都走好几年了，你也不能天天这样啊？要么你跟我去城里打工吧，指不定能找着你娘呢？我在市里开了家婚庆公司，你闲着也是闲着，去帮我扎扎气球，布置布置现场，包吃住我每个月再给你开1000怎么样？”隔壁家胡大略带关切的说，他算是大春为数不多的玩伴之一。大春听到指不定能找着娘，原本暗淡的眼神又有了些许亮光，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决。“哎哟，我的大春唉，我给你开的价钱可不低了啊，村西头的小马哥可是不管吃住一个月800啊！”胡大急切的说，他是真心想帮帮这个小兄弟。嗯，大春轻声应到。
大春跟着胡大去了市里，农村人老实本分，勤快能吃苦的性格让他们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没过几年，大春就在市里买了套房，虽然只付了首付，其他的按揭，但也算是在市里安了家。如今每每清明回村上坟的时候，以前欺负过自己的人也是一口一个刘总的喊个不停。虽然事业有成，但他心里始终有个心结剪不掉，也理不开。他还在不停打听母亲的消息，并特意翻修了老庄子，雇人定期清理道场上的杂草，怕母亲回村找不着回家的路。
也许是大春的这份孝心感动了老天，大春娘的消息有了眉目。听说老唐家的二丫头在市里上班，无意间瞧见一个跟大春娘长相很相似的女人在拾破烂，她悄悄跟了一段路，最后那个女人进了城中村。当胡大把这个消息告诉大春时，大春欣喜如狂，但随即又多了些许担忧，娘还认不认得我？十多年过去了，我再见到娘该说些什么？胡大表示想陪大春一起去，大春拒绝了胡大的好意，他怕娘被吓着，一时接受不了。马不停蹄的来到那个城中村，找了家旅馆住下，窗口的位置正对着街口，他就这样倚靠着窗台，从早上等到傍晚。当那个魂牵梦绕，无数次出现在睡梦中的身影出现时，他无语凝噎，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那句“等娘回来给你买你最爱吃的韭菜盒子”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他急忙跑下楼，向那道身影追过去，奈何拥挤的人流始终让他没法靠的太近，眼看着那人进了一栋老旧的住宅楼，大春追到楼下，只听见二楼传来关门的声音。他轻轻的上楼，站在那道门外，想要按响门铃的手，不停的举起又放下。他忐忑不安的在门口来回渡步，终于他鼓起勇气按响了那个按钮。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响起，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来啦”门内传来略显稚嫩的声音，开门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粉扑扑小脸煞是好看。你是？小姑娘疑惑道。我…大春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谁呀？这时一个妇人走出屋来，她穿着一套泛黄的迷彩服，两鬓布满白发，头上那块泛白的红色发卡显得格格不入。当看见大春的刹那，她顿时呆住了，双手捂着嘴生怕叫出声来。“你俩干啥呢？跟谁说话这老半天的没动静？”屋里传来一道慵懒的极不耐烦的男声，“没，没什么，收电费的！”妇人语无伦次的说，“收电费，那她妈上个礼拜刚收的今儿个又来？日妈的我看他们是真的欠收拾了！”别生气，别生气，他们可能忘了，我跟他们好好说说”妇人紧张的边说边推着大春往门外走。婷儿，你先回去，我跟这个叔叔说说话，哎，小姑娘乖巧的点点头，转身回屋。掩上门，两人站在门口四目相对，娘，大春双眼通红的看着这个他日思夜想的人轻声喊到。妇人怔了下，抬起布满老茧的双手捧着大春的脸轻轻的摩挲。“我的春儿长成大小伙了”，大春娘细细抽泣着说。“娘！跟我回家吧娘！”大春用力拉着娘的手急切的说到，大春娘原本高兴的神色慢慢消失，默默转过身说：“春儿，娘现在过得很好，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能看见你也长这么大，娘也放下心了，你…回去吧。”大春愣了下，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期待，等来的确是这句话。你骗人！”大春情绪失控的吼到，你说你会回来的，你骗人，你是个骗子！大骗子！大春怒不可歇，仿佛这十几年受的苦，遭的罪都爆发了。大春！大春！妇人极力压低音量喊到，生怕门后屋内的人听见。“我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大春娘了！”妇人痛苦的说，“我现在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有了老公，我得为他们负责！”你为他们负责！？那谁为我负责？娘我求你了！跟我回去吧娘！我真的求你了娘！大春从愤怒变成了乞求，最后只剩低低的呜咽声。大春娘默默取下头上的发卡放进大春的手中紧了紧说到，春儿娘对不起你，以后别来找我了。说完转身推门进屋，头也不回的关上门，像极了当年出村的模样。
大春丢了魂儿一样，飘荡在街上，像极了一个傻子。
写在文后
生活就像一张白纸，写什么是什么，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些都是骗鬼的胡话，突然想起同事经常唱的一首号子。
你大哥会打枪，又会撵后仗，毛老鼠咬一口，命见了阎王。你二哥，会游泳又能渡长江，床头埂尿泡尿，淹死在床上。
生活不就是这样么？事事充满讽刺，事事不尽人意，始终保持乐观向上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