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牛

当年，村里四五户人家一齐凑钱合伙买了一头水牛，用作耕田拉犁。

耕田拉犁有时节，然而水牛却每一天都需要吃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轮到我们家连着好几天负责拉牛出去吃草喝水。客家话俗称掌牛。

每次轮到，我们都要替换成自家的绳索。掌牛让我学会了用绳索打活结。

最初祖母带着我去掌牛，接着我可以独自去掌牛。然后继母掌牛，最后人们陆续离开村子，稻田荒了，牛被卖了。

水牛鼻子上被串上了大大的铁环。粗粗的尼龙绳一头绑死在铁环之上，另一头被拴在一根木头桩子上。水牛就这样行动受限地住在牛圈里。

牛圈地面上常常这一堆那一块胡乱散落着许多或干或湿或半干半湿的牛粪。有时候，地面的坑坑洼洼处会遗留有牛的尿液以及屋顶漏下的积水。

每天早晨，牛圈里的水牛站着或者卧着，一边咀嚼反刍的草，一边望着牛圈的门口，等待着有一双手来解开它的绳索。

它的命运就系在那条尼龙绳上。

我曾仔细的看着水牛。它身躯庞大牛角弯弯，有润泽黑亮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上扑闪着长长的眼睫毛，有力的尾巴不停的甩着试图赶走苍蝇蚊虫。

它也会害怕，如果我突然恶作剧地对它龇牙舞爪一番，它会吓得将头偏向一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甚至还会因此踩乱它自己的脚步。

它慢条斯理的吃草，偶尔听到什么声响，便会停止咀嚼，抬头警觉地看上一会，确定没什么异常之后，才继续低头用粉红的舌头卷起长草再用齐整的白牙齿将草齐齐切断，咀嚼几下吞入腹中。

青山绿水本来就美，我手里牵着的水牛更是温柔美丽。

然而，有一天，我突然听到人们惊慌大喊。我循声跑去，只见人群之中的堂婶胸前衣衫一片鲜红，围在她身边的人手忙脚乱的帮她止血。

不远处几个壮年男人正奋力制服一头发疯的水牛。堂婶很快被送去医治，凶险之下所幸捡回来一条性命。

堂婶家的两头牛是他们家全资买的，用来出租拉犁，就拴在屋旁一棵树下。那是我上乡村小学的必经之地。

每次经过，我看着那两头陌生水牛，它们头上弯弯的牛角坚硬而尖锐，它们也有大大的眼睛，它们也甩着长长的尾巴。我却心惊胆战，从它们眼里，我看不到温柔。

牛角伤人的事件发生后，其中的一头牛消失了。

我依旧去放牛，依旧觉得我们家那头牛是温和可爱的。而它也是真的温和可爱。

我心里爱的，仅仅是我们家的那头牛而已。

离开村子多年后，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我的牛。我问继母，牛呢？

她回答，人都快走光了，没人耕田了，牛卖了。

牛被卖了会怎样？我追问。

她说，我也不知道，可能被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