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哥(丨)
我尊敬的哥哥，带着香港回归的喜悦，含笑离开了人间；作为他的大弟，我是在这一年农历七月一号，得知他病死医院。一路情不自禁，双泪涕零，从南京赶回南通，为他最后送行。
苦命的父亲，是从医院的病床上，一路抱着苦命的哥哥，像当年哥哥降临人世他第一次做父亲时那样，用滾烫的胸口，紧紧贴着儿子的胸囗。十几里的路的颠簸，哥哥的身体还是滾热滚热的。
要不是白发苍苍的母亲，迎在路口，千呼万唤双目紧闭的不能再叫一声娘的哥哥，有谁相信正值壮年的他，永远离开了他的父母、他的妻儿、他的弟弟妹妹。英年早逝的他，只有44岁！
他本应该带着弟弟妹妹，为百年之后的父母养老送终！他本应该与结发妻子，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他本应该将儿子抚养成人，成家立业！！！他本应该……
送别那天，狂风大作，暴雨如注。亲朋好友、邻里乡亲，站在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塑料薄膜搭起的雨蓬里，绵绵不断的大雨没能阻挡住送行人群滾滾而下的眼泪；年幼的儿子，呼天号地，再也没能唤醒沉睡的父亲；悲痛欲绝的妻子，昏倒在丈夫的灵堂前！
哥哥的往事，象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他比我大九岁，我刚刚懂事时，他已经是一名共青团员了。他既是生产队里的民兵排长，又是生产队里的生产队长。
小时候，因家里困难，弟妹又多，好学上进的哥哥，小学末毕业，不得不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寒冬腊月里，小小年纪的他，衣单食薄，提着个鱼篮，来回步行十几里，把父亲用鱼鹰捉回的鱼，拎到镇上去卖。刺骨的寒风，给他留下了终身不愈的气喘病，以至积劳成疾。
少年时的哥哥，一有空闲，就帮队里的五保户挑水磨面；风雨飘摇的独木桥旁，时常看他牵着老人的手，帮着妇女背着孩子；昏暗的油灯下，他端来一盆盆热水，为辛苦劳累的父母，烫洗双脚。
青黄不接的春天，白天长，饿得慌。我上小学时，早上的一碗山芋麦屑粥，学校的一场晨跑，几个响屁一放，肚子里就空空如也。
中午一回家，等不及母亲把饭煮熟，就偷偷地跑到哥哥枕边，翻找有没有从镇上偷偷买回来的油条大饼，或者没有全部上交给父亲而偷偷留下的角票铅币。多少次，乘兴而去，扫兴而归，看到的总是两样既不能充饥又不能实用的一枚闪闪发光的团徽和一本翻旧的《雷锋故事》。
哥哥长大了，哥哥长高了。队里和他差不多的小伙子都拜了师，学了手艺，瓦工的、木工的，跟在师傅身后，吃香的喝辣的，好不神气！媒婆也来了，为他们牵线搭桥，喜结连理。
哥哥眼红了，父母心热了，不能再让儿子跟在身旁、战天斗地了！一年365天，就是一天不息，田里只会长出熬粥煮饭的红山芋，不会刨出能变钱的金元宝；再好的田地，只能长出雪白好看的棉花，决不会冒出一个甘受贫穷的七仙女来。
父母与时俱进，买了礼品，带着哥哥，经人牵线，拜了油漆工王师傅为师。相对瓦木工而言，这个工种轻巧，室内作业比较多。父亲量体裁衣，为体弱有病的哥哥，量身打造。
出师后，哥哥长年转战在南京各个建筑工地，不几年，娶了媳妇生了儿子。
我是1978年考取高中的，打破了我们队里从来没有高中生的纪录。哥哥特地从南京写信祝贺，并寄来一件他省吃俭用、自己都舍不得买的当时大城市刚刚流行的银灰色拉链上装，奖励给我。我捧着新衣，激动得热泪盈眶，平常的日子，我折得整整齐齐，放于箱底，只有在重要日子里，我才开箱取出。
哥哥的一封信，充满了深情厚谊！除了祝贺外，还教我和姐姐一起，照顾好越来越年纪大的父母，多体贴关心他们；帮助弟妹，认真学习，共同进步。
现在想来，我扪心自问，哪一点达到哥哥殷切的希望？为了一点小事，怀恨在心，几天不理睬父亲；为了个人的高考，不肯挤出时间，认真辅导弟妹，致使他们双双未能跨进初中的大门。
哥哥，我何止辜负您这些！我无颜面对的不光光这几桩。
小弟因为长得矮了一点，将近30，媳妇还没有个影子，父母焦燥不安。
为了卸下最后一副不堪其重的担子，增加小儿征婚的实力，年近70的父母，和弟妹一起，省吃俭用，起早贪黑，经过几年打拚，终于在原来三间楼房底层的基础上，又在上面加了两间。
这一下我的媳妇不乐意了，和我的父母闹翻了天。
小弟建房的那些日子里，哥哥跟着父亲干这干那，嫂子和母亲上灶煮饭炒菜。你们和父母弟妹，齐心协力，协助瓦木工，顺利完成楼房加层的任务。
可我呢，不闻不问，被老婆关进房里睡大觉、生闷气。
对父母来说，我哪是一个称职的儿子？对哥哥你来说，结了婚的大弟，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多么令你痛心和失望！寒心的小弟，看着大哥夫妻热心帮忙，想到睡在家里的二哥夫妇，两个哥哥，差距怎么会这么大呢？
哥哥，你结婚时父母给了你一间半低矮的草房，我结婚时却是两间大瓦房，你和嫂子没有和父母多说什么，更没有和我计较，而是豁达大度协助父母，把我婚事办好，不去打工挣钱，帮我编织芦苇床垫，帮我上下搬运媳妇嫁妆。
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一朵花，可以点缀春天的美丽；一件平凡的小事，却说明了一个大道理！哥哥，你就是那一滴水，那一朵花！一件件看似平常的小事，可在人们的心目中，你却是一个不平凡的真正男子汉！
我的弟弟小我三岁，在哥哥走的第二年，一次意外事故中，从高空摔下，未能看到澳门回归，时年33岁，留下一个八个月大的女儿。
死不瞑目的小弟，刚刚成家不久，还没真正享受家庭的温暖，新婚的家就早早夭折了。是的，你不甘心扔下这个家，扔下未满周岁的女儿，扔下年近古稀的父母，扔下我们兄弟姐妹……
二哥我怎能忘记同胞兄弟的情谊？我的结婚家具是你做的油漆，我的儿子一落地是你从北京带回奶粉，我不在家的时候，农忙时你帮助嫂子抢收抢种……
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小弟啊，我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小弟啊，可以告慰你的是：你的女儿，妹妹的儿子都给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兄弟姐妹长脸了，都是大学生！现在都毕业了，走上了工作岗位。
我的好哥哥好弟弟啊，希望你俩和父母，和我可怜的病死妹妹，在那个世界，还在一个和睦的大家庭里生活，你们和妹妹还是父母的好儿女！
春节将临，希望哥哥弟弟妹妹，倒满幸福的酒，在这充满喜庆团圆的节日里，陪爱喝酒的父亲，来个一醉方休；陪慈祥的母亲，叙叙旧，唠唠嗑。
衷心祝愿你们，在那里年年过个开心年！
写于2021年2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