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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的风花往事 『第十六章 失宠』

2016-08-03  本文已影响0人  不上相姑娘

听着他越走越远的脚步声,趴在门边的我沿着门框滑下去,泪水汹涌成河

春寒料峭,夏日炎炎,秋雨绵绵,冬雪飘飞,我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开始我总是想,等他回来,我要向他澄清许采人的伤不是我划的,我要看见他愧疚对他撒一通娇假装生气再原谅他;相思太甚,我伏在几上文思泉涌,提笔挥就一首首思念的佳句;等他回来,我要把头埋进他的胸口为他轻声念这些句子;等他回来,我要缠他给我讲打仗的故事,像从前一样,要他讲的险象环生,又怪他讲的吓人揪心。可是后来,这种兴致很快就被焦虑的情绪取代,谁能告诉我这一仗要打多久,他什么时候回来,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不回来,我妆扮给谁看,弹琴给谁听,心还要悬多久!

建武五年春,我带着疆儿亲去宫门迎接,整整一年的愁思化作去迎接刘秀回宫的激动!

他瘦了,黑了,但那双桃花眼还是一样脉脉含情,那薄薄的嘴唇还是勾勒出能融化我的温柔,我有冲动想冲过去和他紧紧拥抱,但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就见他侧身亲自扶丽华下车,华堂香车里,一只羊脂玉一般的小手轻轻搭在刘秀手中,借力下车。她深衣里紧紧缠绕包裹的身体明显比过去丰韵了,神采飞扬,面色红润,怀里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含笑向我微微行礼。看到这般情景,刚刚融化的心又结了更硬的冰霜。

一年前那次偶然的宠幸让许采人生了皇子,于是她被晋为美人。她生儿子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刘秀在刀光剑影中拼杀,替她操办生产事宜,在分娩时刻守在门外的是我!她喜得皇子,泪流满面地向我忏悔,我说我只要你还我清白。

可惜许美人只是一个可怜的笨女人,刘秀并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她生的皇子,甚至从此再也没有光顾过她的淑德宫,等孩子们成年皇上封王赏国的时候,许美人的儿子所得的封地也是最差的,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只记得,当时许美人愧疚地来见我,说她已经向皇上说明真相,但皇上反应淡薄。

我想,也许他已经不关心这些陈年旧事了,也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太深,他认为后宫里的阴谋多的像那些想谋反篡位的乱臣贼子,多的像四分五裂的割据武装一样,毫无信任可言。确实,后宫的真真假假又有谁说的清!此事便不了了之。

刘秀是在战马上起家的,在他当上皇帝以后各地依然充斥着各种旗号的武装割据,再加上心怀不轨的人相继叛乱,他开始了统一天下的漫长之旅。建武四年,他消灭了东方势力刘永;五年,消灭河北地方势力彭宠,收服河西窦融;六年,消灭淮南割据势力李宪,平定了整个关东地区;七到十二年,消灭了西北的隗嚣、西南的公孙述,北方卢芳败北逃亡。到建武十二年,刘秀终于一统河山,从此再无征战。

而他几乎次次亲征都要带上丽华,开始是为了保护她肚子里的孩子,后来竟演变成惯例,那些起初以不合规矩为由屡次上谏的大臣也逐渐习以为常,偃旗息鼓了。而阴兴在一次次的随帝亲征中骑射日进,屡立战功,一时间荣宠至极。

刘秀对我还有情意,每每征战回来的第一晚总拥着我入睡,说他想念我。我爱古玩,他便常常赏赐,我爱弹筝,他送些珍奇乐器给我,有件我爱不释手的宝物名唤作琵琶,适合喜庆快歌,弹时紧扣人心,曲罢余音缭绕,这是波斯国进献的,前朝从未见过。但后宫其他佳丽包括许美人却愁眉长敛,困锁重楼,从此再没有见过刘秀。

刘秀的十四个孩子只有一个不是我和丽华生的,那就是许美人的孩子。但我总觉得自己失宠了,出征期间发生过什么我无从知道,但我非常了解患难能如何加深感情,也许他以为丽华陪他出去打仗吃了许多苦,我在后宫里养尊处优。我的失宠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不,也许是从刘秀看了许美人的花脸开始,不不,也许我从来都没有得宠过。我和丽华各自都陆续生了几个孩子,我的喜悦却远远比不上生疆儿那会儿,我承认自己偏心,毕竟他是长子又是皇太子,我对他的爱护和期望都比其他孩子更甚。

刘秀一直对我温情有加,深情不够,二十五岁以后,我也逐渐淡了争宠夺爱的心,退一步选择过平静的日子,疆儿七岁那年,刘秀选郅郓做太子的老师。

郅郓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从前是上东门侯。刘秀有一次兴致勃勃地去打猎,一直打到深夜才回来,郅恽拒不开门,义正严词地说:“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日,如社稷、宗庙何?”刘秀十分欣赏他的直谏,封他做了殿中侍讲。

疆儿课前课后我都亲自接送,每次见到郅郓,我都客气地说一句“有劳先生了”,郅郓笑道:“太子聪颖过人,下官定当尽力而为”我点点头把他交给先生,然后远远望一会儿他读书的小小身影,心里充满了欣慰和自豪。

有次他学《论语》下了课,我和郅郓随意聊了几句太子读书的情况,最后点了点他的鼻子问道:“今天有没有听先生的话?”

“有,母后,只是孩儿有一事想不明白。”他缠着我说:“昨天我请父皇给我讲他征战杀敌的故事,可是他说卫灵公曾经向孔夫子请教打仗的事,孔夫子却不回答,所以这也不应该是我需要知道的事。”

我笑着说“你父皇既如此说自有他的道理,你就不要缠着他问了。”

“可是以前父皇跟刘阳(丽华长子)讲过,他说父皇说的精彩有趣我才缠父皇问的。”

听到这里,我和郅郓面面相觑,郅郓不愧是太子的老师,抢先一步说:“太子,皇上希望您将来做明君,怕您好大喜功热衷于战争,所以要您多学习治国之道。二皇子将来要守卫蕃国,皇上才给他讲些征战故事。”

我向他透去感激的眼神,疆儿似乎满意了这个答案,向他鞠了一个躬。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任郅郓再巧舌如簧,其实我们都清楚其中哪有如此冠冕堂皇的道理,不过是刘秀偏心罢了!现在孩子们还小所以不那么敏感,以后怎么办呢。

我忧心忡忡地带着疆儿毫无目的地乱走,直到百颜拦我,才惊觉竟然快走出后宫,进入前堂大殿了。这时一人上前参拜:“参见皇后娘娘。”我一看,原来是掌管宫内治安的卫尉阴兴,如今我和贵人的关系日趋淡薄,除了她按例请安走走形式以外,我已经极少去她宫里了,所以也很少同他说话了。二十五岁的他常年随刘秀在外打仗,如今长的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只棱角分明的脸上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尊容。

我笑道“大人是来跟本宫说,本宫逾越了吗?本宫不小心走错了路,现在正要折回去。”

他有些尴尬,因为我的不打自招把他的话抢了,半晌才说:“下官并无此意,下官看见娘娘,是来向娘娘请安的。”

我点点头,现在的他官运亨通,今非昔比,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鸿沟。皇宫之中本就没有朋友,能相处和睦已算不易,难道还指望像那年回乡一样听他倾吐心事吗?侧眼瞄向百颜,她直愣愣地看着阴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纠缠在她眉眼之间。

“有劳阴大人,本宫回去了。”我说完就走。

建武九年,丽华丧母,刘秀向天下颁布了一道诏书,

“吾微贱之时,娶于阴氏,因将兵征伐,遂各别离。幸得安全,俱脱虎口。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朕嘉其义让,许封诸弟。未及爵士,而遭患逢祸,母子同命,愍伤于怀。”

于是他追封丽华的父亲阴陆为宣恩哀侯,弟弟阴为宣义恭侯。让太中大夫在他们的棺木前按照活着的列侯礼仪举行典礼。

我心里五味杂陈,追封厚葬她的家人本来无可厚非,但其中四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像剑一样刺的我体无完肤,这算什么,向全天下公告,让他们耻笑我的后位是贵人让来的吗?

我一连几月闭门锁宫,拒不面君。刘秀明白我在气什么,他在门口低声下气地哄我甚至恳求我,但我恨他每次做过事才来哄我,事前却不想想将对我造成的伤害!他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我开门,终于拂袖而去。听着他越走越远的脚步声,趴在门边的我沿着门框滑下去,泪水汹涌成河,椒风殿重归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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