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三）公孙丑下篇2——学焉而后臣①：原文注释

【原文】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①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cháo）②，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王使人问疾，医来。

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③，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

使数人要（yāo）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④宿焉。

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曰：“恶！（wū）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sì）驾⑤。’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fú）礼若不相似然。”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qiǎn）⑥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zhǎng）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wàng ）；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醜（chǒu）⑦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译文】

孟子准备去朝见齐宣王，齐宣王恰好派人来说:“我原想来看望您的,但是着凉了,不能被风吹。如果您肯来朝，我便也临朝办公，不知您是否肯来让我见见?”

孟子回答说:“我不幸生病了,不能前往朝堂。”

第二天,孟子出门去东郭氏家里吊丧。公孙丑说:“昨天推说有病，今天却去吊丧，也许不合适吧?”

孟子说:“昨天生病,今天好了,怎么不能去吊丧?”

齐宣王派人来探病,还有医生同行。

（孟子弟子）孟仲子回答来人说:“昨天接到大王的命令,他正好生病,不能前往朝堂。今天病稍微好些,就赶快上朝去了,我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孟仲子派了几个人去路上拦截,并告诉孟子说:“您一定不要回家,赶快前去朝廷。”

孟子没有办法,就到景丑氏家里过夜。景子说:“在家有父子,在外有君臣,这是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关系。父子之间以慈爱为主，君臣之间以恭敬为主。我见到大王对您的敬重,却没有见到您怎么尊敬大王。”

孟子说:“唉!这是什么话!齐国人中没有一个与大王谈论仁义的,难道是认为仁义不好吗?他们的心思是,‘这种人哪里值得同他谈论仁义’,这才是最大的不恭敬啊。至于我，不是尧、舜之道不敢在大王面前陈述，所以齐国人中没有像我那么尊敬大王的。”

景子说:“不,我所说的不是这个。《礼经》上说:父亲召唤儿子,（只能用‘唯’），不能用‘诺’来应答;君主宣召，臣子不等马车驾好就先走。您本来准备去朝见，听到大王的命令反而不去了，这应该与《礼经》所说的好像不大符合吧。”

孟子说:“难道我说的是这个吗?曾子说:‘晋国、楚国的财富,是我们无法赶得上的。不过,他们有他们的财富,我有我的仁;他们有他们的爵位,我有我的义。我为什么觉得比他们少了什么呢?’这些话没有道理，曾子会说?这也许另有一番道理吧。天下公认为尊贵的有三样:爵位、年龄、品德。在朝廷上,没有比爵位更尊贵的;在乡里,没有比年龄更尊贵的;辅助世道、教育百姓,没有比品德更尊贵的。他怎能凭着一种就来轻视另外两种呢?所以,想要大有作为的君主,必定有他不能召喚的臣子,有什么事要商量,就亲自前去请教。要崇尚德行而乐行正道,如果不这样,就不值得同他一起做事。因此商汤对于伊尹,先向他学习然后再任用他为大臣,所以不费力气就称王天下。齐桓公对于管仲,先向他学习然后再任用他为大臣,所以不费力气就称霸天下。现在天下大国诸侯土地大小相同,德行作风相似,谁也不比谁好,这没有别的缘故，就是因为喜欢任用听从他们的人,而不喜欢任用教导他们的人。商汤对于伊尹、齐桓公对于管仲，就不敢用召唤。管仲尚且不可以召唤,何况是不愿做管仲的人呢?”

【注】

①如，助动词，宜，当

②朝（cháo），将视朝，东汉赵岐：“倘可来朝，欲力疾临视朝，因得见孟子也。“朱熹将朝读为朝暮之朝，也通。

③采薪之忧，采薪、负薪皆为樵夫工作,为庶人所为。士人而言采薪,是谦称“不能工作”之意，《礼记·曲礼下》:“君使士射,不能,则辞以疾,言曰:“某有负薪之忧。”

④景丑氏，其人不可考，《汉书·艺文志》有《景子》三篇，列入儒家，疑为其所著。

⑤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父亲召唤儿子,儿子说“唯”而不说“诺”。下应上称唯，上应下称诺。

⑥慊（qiǎn），东汉赵岐:“少”，此处使动用法，“以为少”。 

⑦醜（chǒu），西汉杨雄《方言》：“醜，同也，东齐曰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