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道

小女四岁时，我教其走跳棋。其时，大儿方十四，小女在家格外卖萌，宠溺之下，我每局都偷偷装傻，诈败，而小女贸贸然未觉，反而满心欢喜，愈战愈勇，对搏奕上了瘾。

某日，我空闲，骤兴起，约小女走棋，女也欣然应承。我心想，女已长成，该杀杀她威风，让她知道厉害。于是下手之际，我是不留情面，对她杀得片甲不留，第一局我胜出，抬眼暗观女，只见她闷闷不乐，锁眉抿嘴，一副似有不甘状。第二局开始，我巧妙周旋，声东击西，最后虚晃一枪，便乘胜追击，一网打尽。此时，唯见小女脸上乌云密布，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三局两胜，这是平时约定，就在第三局进行到一半，我正绞尽脑汁，寻思速战速决时，小女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忽然嚎啕大哭，停棋不走。问其缘由，不但不道明，反而委屈倍增，梨花带雨。

我循循善诱：“不是跟你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纯属玩儿，胜了，固可喜；输了，积累经验嘛。”女就是不听劝，抽抽噎噎，愣是惓在沙发不言语，也不理睬人。我有点愠怒：“就你这样，下次谁还敢跟你走棋？这么一丁点儿挫折都受不了，以后到社会上怎么混？以前你小，我才让着你，一直让着你会害了你！我在家爱你护你，出门去谁会慣着你？你要认清现实，早点知道游戏有输有赢，搏斗有胜有败！”

小女仍然不发一语，神情黯然。我有些后悔，不该下手太绝，至少三局让一局她，她也不至于那么狼狈。但事已至此，只能强拧。

此后数月，无论我许以美食或诺于小利，邀她走棋，她都不为所动。我知她尚未越坎，心仍纠结。

前日，天寒地冻宅在家，百无聊赖小女忽请我走棋。第一局我不动声色，马虎应付，手下留情，她胜了。第二局我认真对待，苦思冥想，她也围追堵截，对我绝不手软。

万万没想到，小女此次学乖，她每走一步棋下去，便又拿起，再仔细权衡利弊，重新安放，因为她不但堵住我的去路，还不允许我自己给自己“架桥”。我告女曰：“你给别人留路，也给自己方便，何乐而不为？”她噘着小嘴巴：“就不要！”

终于，第二局打成平手，其中原因也有小女赖皮在内，我不想点明。但是小女不甘心，她说：“妈，你实话实说，你有没有想办法让我？我不需要你让，我想试试自己的实力。”

见小女如此实诚，我便也不遮掩。我说，照你的走棋方法，不失败，但是你那棋走得不算漂亮，你总是亦步亦趋紧跟别人，眼光总放在围堵对手上面，你尽可以大刀阔斧，杀出自己的血路，然后，再寻求最佳路径，以最快速度到达终点，这才是上上策。女不服答：你平时也不是烂招出尽，不择手段？只要赢就好，管不了别的。我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妈妈以前错了，该饶人时且饶人，给别人架桥，也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万一，自己尚有一二棋子在这边没过去，而对方又全数撤开，我也没路可走，没桥可跨，那还不是输定了。

小女想了想，似悟。人生如棋，棋如人生。游戏之间，道理都懂；只是真正的人生旅途，却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