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春衫薄

一中是一所省级重点中学，考进去的学生大多是各个学校的学霸和学神们。然而无论曾经的成绩多么出色，几场考试下来，同学们就重新被划出三六九等，分了好、中、差。

高二（四）班的龙飞便位于差生的行列。成绩差，字儿丑，长得一脸凶相，还迟到、旷课、赌台球……完全是差生的典范，属于班主任蒲老师坚决要淘汰的对象。

按学校制度规定，旷课达25节以上者留级。蒲老师几次到记考勤的纪律委员云琴那儿查询，发现龙飞的旷课次数一直停留在17、8节。老师点着考勤册说：“他怎么可能只旷了这么点课？他就坐在你前面，昨天还旷了两节，你好好算算。”

云琴唯唯地听着，回到座位给龙飞划了一次迟到，一节课迟到四十分钟也算迟到吧？

谁知就这样龙飞还不干了。他也点着考勤册无赖地冲着云琴嚷嚷：“我上周哪里旷课了？我昨天哪里迟到了？你是想我留级吗？”

严肃认真的云琴本来就为自己这弄虚作假的行为心怀不安，结果还有人不识好歹。她一怒之下把考勤册一摔，板着脸再不理他。

人高马大的龙飞低眉顺眼地陪了两天笑也换不来一张好脸，于是小心翼翼地放了张明信片在她桌子上。一面是她喜欢的绿荫竹林，另一面是他那狗刨般的字：你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祝你一直幸福。

云琴拿着那张明信片，第一个念头是：买了这个，他是不是又要饿肚子了？她听人说他把饭钱都用来去街边跟人赌台球了。

上晚自习之前，她和同桌去小卖部买了些饼干带到教室。同桌请龙飞一块吃，他的脸腾地红了，刚摆手说“不吃”，云琴的拳头就砰地捶在桌子上，龙飞赶紧接过零食袋，讪讪地吃了几块。

他知道云琴讨厌吃饼干，却每每在他饿肚子的时候买来，吃上一点就挑剔说不好吃，逼着他拿走。他不是傻子，这份关心体谅他收得到。

他想好好学习的，哪怕是为了不让她失望，可是，这大半年来，他真的没法把精力放在学习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宿舍里有个男生突然朝他发难，说他喜欢云琴，天天缠着跟她说话。那男生还把两人的名字往一块儿凑，什么云飞情浓，阴阳怪气的语调仿佛在暗示他有什么龌龊的心思。

他跳起来揍了那男生一拳，其他人赶紧把他死死拦住。

“咱俩打个赌，”他指着那人的鼻子说，“哥几个作个见证，我赌我这一辈子都不再跟云琴说一句话。”

这斩钉截铁的语气让众人都愣住了。

在黎明的微光里，他扪心自问：喜欢吗？当然喜欢的。可是这喜欢纯洁得如同天空中飘飞的雪花，不可以落到泥地里被人踩踏。

第二天见到云琴时，她已经放下前两天的不快，叫了他一声。他愧疚地移开眼睛，不敢看她惊讶的脸。

打赌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全班，云琴哭笑不得，这样一个赌局要用一辈子论输赢？她简直看不懂男生的世界。可是，她也不想为难他，她知道龙飞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决不愿意给别人留下话柄。

她不再主动跟他说话，有什么事都通过同桌来转达。

这一年的春天热得很快，才到五月中就穿不住长袖了。女生们经过一晚上的讨论，决定第二天集体换裙子。

云琴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袖口、领口和裙边都镶着粉红色的边，一条粉色的绸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她走进教室的时候，男生们都静默了，好半天才有人“哇”了一声。她红着脸走到座位上，龙飞却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一个下午不见人，又旷课了。

晚自习上了一半他才回来，他和她的同桌都不在，她大概是写作业累了，正趴在桌上休息，一头青丝铺在光洁的手臂上。

几分钟后云琴抬起头，发现眼前有一张精致的贺卡。她一打开，叮咚的音乐声便传了出来，她赶紧合上。

这时，龙飞转过头来，冲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然后迅速转了回去。

贺卡上写着：今天是你的16岁生日，祝你一生平安幸福！

字迹依然丑得要命，她却笑了。

第二天，蒲老师对他们班的座位进行了乾坤大挪移，差生们都被调去最后一排。

不久，龙飞留级了。他在校园里刻意避开了与云琴遇见的所有可能，整整一年两人没有任何邂逅。

她高考完的暑假，准备进入高三的他没有放假，顶着烈日在校园里苦读。学校公布的光荣榜上有她的名字，排名高高的，他默默地为她高兴。让他没想到的是，云琴竟然会跑到他班上来找他。

女孩站在他面前，说会给他写信，他低头沉默着，眼皮也不抬。他只站了两分钟就匆匆转身回了教室，没让女孩看到他通红的眼睛。

她的信来了，他看了好多遍，却始终没有回。

他拿到毕业证就去找工作，以前帮人管理台球室的经验让他早早学会了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所以顺利地得到了一个销售代表的职位。

每年寒暑假的同学聚会他从来不参加，只是常去看望云琴的同桌，听她无意中说出云琴的消息，知道她过得好，他也就放心了。

大学毕业后，同学们陆续消散于世界各地，相互之间渐渐失去了联系。待到微信蓬勃发展起来，大家才又重新回到各自的视线。

再次见面，是毕业二十周年的同学聚会。龙飞被安排坐在云琴的身边，她冲他笑笑，那笑容俏皮依旧，仿佛二十年的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

他开口说：“我……”

她的嘴角翘起一个弯弯的弧度，问道：“你们的赌局结束了？”

他愣了一下，旋即也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你还记得？我输了。”

那笑容依然傻乎乎的，让云琴看得一时有些晃神。

“我…….我有个礼物送给你，”他慌张地移开视线，红了脸，“是，是我跟我爱人一起挑的。”

魔咒霎时被打破了，云琴笑着说了个“好”，两位中年人像所有久别重逢的同学那样交谈起来。

“见到你女神了？说好的照片呢，赶紧发过来”，手机上亮起一条通知，他赶紧关掉，这是他那位大大咧咧的妻子。

在恋爱时，他就跟妻子讲过云琴的名字，这单纯的女子不但没吃醋，反而替他难受了好一阵子。她说如果不是父亲去世留下的重担让他早早放弃了学业，他和云琴的结局也许会有所不同，又或者，云琴会愿意跟他一起扛下这艰苦？

他不会去作这种假设，就让那段少年心事留在岁月里慢慢沉淀吧！而云琴，像他祝福的那样，希望她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