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东哥的悲喜人生(12)
周一王荷没有来上学。望着她空空的座位,我的心特别不好受,我希望她只是今天在家好好的休息休息,明天能够来上课。
周二王荷还是没有来,数学和物理上课发的卷子,在她的桌子上,歪歪斜斜的,一尘不染,难道她真如王苛所说,再也不会来了?
课间操的时候,我去了她的座位,把上午发的试卷收起来,我打算中午吃完饭去她家一趟。
第四节下课,我拿着饭盒出教室的门,在走廊里等月儿姐。左等右等,她班的学生差不多都出来了,也不见她。我趴在她班的教室门口往教室里看,发现她不在教室,我就问她班正好出门的一个女生,她说没注意,好像没来上课吧?
我急忙往宿舍跑。
周日晚上从家里回到学校,一路上我们俩基本都没怎么说话。其实,平日里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话说,我很理解月儿姐,谁愿意和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小屁孩说长道短的呢,我也从不和我弟弟们说什么,他们才比我小两三岁。但是周日那天我们的沉默,却与往日不同,那样的不做声响让人感到压抑和隔阂。
这两天,月儿姐始终闷闷不乐,我也不太开心。虽然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们依旧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我依旧打水、打饭、洗刷饭盒和整理床铺,但是我发现,自己做这些事的时候,不像从前那么轻松和快乐了,也不那么心甘情愿了。
像今天早上,月儿姐让我回去给她拿水杯打水,我就执拗了半天才去,心有老大的不乐意,都是有脚有腿的,干嘛总使唤我,自己不去。
这会儿我回到了宿舍。进门看到月儿姐大头朝里仰面躺在她的床铺上,着实吓了我一跳,慌忙脱鞋上炕,见她闭着眼睛,面颊有些红,我用手摸摸她的头,一点也不热。我说月儿姐你怎么了?她睁开了眼睛,一脸的疲倦,怏怏地说,没事儿,就是觉得累,不爱动。
我说那你先躺着,我给你倒点热水喝,我去食堂把饭打回来。
她翻了一下身,把脸冲向我说,你自己去吃吧,我没有胃口。
我说那不行,你不吃饭该真的生病了。我奶奶说鬼怕恶人病怕撑,你多吃点饭就好了。
月儿姐听我这么一说,扑哧地笑了。
我又急忙下地穿鞋,拿着饭盒去食堂。
在去食堂的路上,我一直在心里谴责自己,觉得自己这几天的表现实在是太不好了,不然月儿姐也不会生病。想想和月儿姐从小关系那么好,她带着我唱歌弹琴跳舞,她的妈妈那姨也很喜欢我。虽多年和月儿姐不见,她是有许多的变化,但今后能够在一起这样朝夕相处的日子,最多也就两个月,我在心里告诫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使性子耍脾气,怎么地我也要把这两个月坚持下来。
我从食堂打回两个馒头,一份土豆丝,一份白菜炖豆腐,又把从家里带来的辣椒酱拿出来,放在我床铺前的小书桌上,然后招呼月儿姐起来吃饭。
月儿姐坐起来,脸色苍白,眼睛有点红肿。我从暖壶里往脸盆里倒点热水,把毛巾浸湿拧干,递给月儿姐,她擦了擦脸和手,然后把毛巾还给我说,快吃饭吧,我没事儿了。
吃饭的时候,月儿姐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饭吃的很艰难。
吃完饭,我准备去刷饭盒,月儿姐和我说,要去供销社买钢笔水。我拿着脏饭盒,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用去买了,我的书桌里就有钢笔水,你不如再躺一会儿,休息休息。
月儿姐说,还是去吧,我还要买点其它东西。
我因为还想去王荷家,就不想去供销社,于是我说,等我刷完饭盒再说,你先歇一会儿。我琢磨她只要是一躺在床上,就不一定想动弹了。
等我刷完饭盒回来,月儿姐已经梳洗打扮完了,精神抖擞地站在炕边等我呢。这个真是奇了怪了,我心里想,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么快当地做过事儿呢。
我说几点了?不知道回来上课赶趟儿不。
月儿姐看了一下手表说,才过12点,应该没有问题。
看起来,月儿姐这是非去供销社不可了。我计划去王荷家的想法泡汤了。
我把饭盒放好,就和月儿姐去供销社了。
供销社离我们学校不远,步行最多也就十几分钟,要是翻学校的院墙,至少还能节省三分钟。于是我带着月儿姐,上了我们宿舍后面的院墙,我先跳了下去,然后准备接月儿姐。
我落地才看见,墙根底下蹲俩人,正在聚精会神地抽烟。我突然间从墙顶上蹦了下来,把他俩吓得忽地站了起来,也把我吓得“嗷”一声,差点没摔了。
我定睛一看,是我们班的林力君和马洪波。
我们三个人红头涨脸地互相看了一眼,迅速地把眼睛移开了,像不认识似的。
我把月儿姐接下来,就听见林力君嘟囔一句,这他妈的虎玩意儿,真猛。
我一听就来气了,寻思那天我去找王苛,你骂我虎了吧唧,我当时着急,还没和你计较呢。这会儿你又骂我虎,我得去问问他,我回过身来,几步走到林力君面前,眼睛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是在说我吗?
林力君当时就懵了,他应该是绝对不会想到我确实是虎,会去问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说,那我就当你是自言自语自我解嘲了。说完我拉着月儿姐头也没回地就走了。
月儿姐说,我才发现,你咋这么厉害呢?那小子多凶呀,他要是打你怎么办?你搭理他干嘛?
我说这是他第二次骂我了。关键是我没有招惹他,他要是敢打我,那他也别想好,我还真不怕他这种人。也不知道上辈子女生怎么得罪他了,他跟女生像有仇似的。
月儿姐这个时候真像大人一样,苦口婆心地劝我说,以后遇见这种人,躲着点,不然自己吃亏。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有些人是躲不开的,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让他以后躲着你。
我没有和月儿姐讲,我在奶奶家,就是靠自己的力量才得以很好的生存。
从我上学到现在,在奶奶家和妈妈家的两地学校,几次三番的转来转去,每一次环境的改变,都是我身心磨砺意志性情重塑的过程。
奶奶家的那个小山沟,环境闭塞人心却不古,有的人真的很坏很坏。奶奶成份不好,家里还挺有钱的,整个家庭自然受到矿上人的排挤。我在这个矿上学就在二年级,是从妈妈家的学校一年级转回来直接跳一级,我本来就提前上学,这样就和同班同学都相差好几岁,经常受欺负是难免的。
年龄小的时候,力量不对等,只好忍气吞声,离群索居,即便这样也躲不开那些霸凌和欺辱。长大后才发现,一味的忍让,只能让有些人变本加厉,更加助长他们的嚣张跋扈。
记得有两次反抗,让我懂得了拳头里面出尊严的简单道理。
其中一次是我五年级的寒假。本来这个寒假我小学应该毕业了,可是为了恢复原来的学制,改为还是在秋季新学年入学,我们就要延期半年毕业。
那会儿我在妈妈家已经生活了一年半,大弟弟在奶奶家,春节前,妈妈爸爸带着我和小弟弟回奶奶家过年。
年前,矿里的俱乐部每天都放电影。有一天晚上放的是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这是一部描写二战时期,阿尔巴尼亚游击队,机智勇敢地和德国法西斯斗争的故事。爷爷下班拿回来三张票,让我带着我的两个弟弟去看。
电影没开演之前,我带着两个弟弟和邻居的一些小伙伴,都在和俱乐部相邻的,矿里唯一一个二层楼的矿办公大楼的一楼等待入场。
这个办公楼里有带抽水的室内厕所,我们女孩子都去那个厕所里方便一下。
厕所里只有两个蹲位,我们一帮女孩子都挤在那个厕所里,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等候上厕所。这个时候,厕所的那个两边都可以往外推的门突然被撞开了,我的大弟弟羞红着脸冲了进来,瞬间又缩了回去。女孩子们都尖叫了起来,纷纷过来和我说我弟弟的不是。其实,即便是我弟弟就在厕所里面站着,也什么都看不见,因为两个蹲位都还各有一个门,紧紧地关闭着,再说,我大弟弟当时才七岁。
我那时是刚刚从妈妈家回来没有几天,大家七嘴八舌地围着我数落着我弟弟,我的脸就很挂不住,于是我推门走出了厕所。
厕所门外有一群半大小子,我大弟弟站在最前面,紧挨着厕所的门。我就问我大弟弟,你怎么进女厕所?我大弟弟眼泪都掉下来了,指着他身后的那帮半大小子说,他们推的。我抬头看着后面那一帮人声音挺大地问,谁推的?一个我们同届的个子不太高姓苗的男生,就站在我大弟弟的身后,他把我大弟弟往旁边一扒拉,站在我面前,张嘴就骂了我一句脏话,然后说,我推的,咋的?
大了之后我多次回忆起这件事,我就想,当时他们有多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们,连一点掩饰都不用,直接面对面地羞辱你,鄙视你。
我那会儿在妈妈家呆了一年半,不上课的时候就和院子里的晓东哥、吉庆和小杰等一些大孩子们踢毽子、跳绳、打口袋,身体的灵活性和反应度都比从前要好很多,个子也比同龄孩子高出一大截。所以那天,当那个姓苗的小子刚一出口说他推的,我便抬起右腿,对着他的小腹,用力一脚就踹了出去,同时嘴里说,你他妈的多了个啥。
那小子没有任何防备,被我一脚踹的后退了好几步,腿脚没站稳,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周边的男生嗷嗷嗷起哄嘲笑他,并没有人帮他。
随后我一点没有犹豫,一下子就扑了过去,骑在他的身上,挥起拳头死命地向他脸上砸去。他也是被我快速地一连串动作打糊涂了,除了嘴在不停地骂我,两只手只是胡乱徒劳地抓挠。不知道谁在旁边喊,抓她头发,抓她头发。我知道这应该是告诉他的,却提醒了我。我一手抓住了他的头发,死命地往上拽,让他头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就是使劲地打他的脸。他也在我身下伸手想抓我的头发,那天我却戴了一个红色的毛线帽子,两条带子扣在我的下巴上,他什么也抓不到。我们俩就这样撕扯着,我一直占据着上风。
打了好半天,周边围了很多的人,还有一些大人,也没人过来把我们拉开,后来我家隔壁的奎哥,把我拽了起来,我还回身踢了那个躺在地上姓苗的一脚。
我站起身来的时候,周边的人都没了声音,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才十岁的我,嘴角被抓破了流着血,几缕头发凌乱地从帽子下钻了出来,身后面站着我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弟弟,这会儿,我多么希望能有个哥哥站在我的前面。我一个眼泪都没掉,拍拍身上的灰土,回头对我两个弟弟说,走,不看了,回家。
大家给我们让出一条小道,我们三个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出门走入了黑暗中。
我记得我还在路边捡了一个砖头,一直用手拿着。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和别人动手打架,而且是大获全胜。
进家门之前,我警告两个弟弟,回家谁也不许和大人说。
那时候,我知道家里的大人是保护不了我们的,一切必须要靠自己。平时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童年的经历让我一直警觉,我不能随意被人欺负。
这些事情我不会和任何人去说,当然也不会和月儿姐讲。
我们很快就到了供销社。
中午的供销社冷冷清清,没有顾客,一圈的柜台就一个营业员,我们俩进去的时候,她正趴在买布匹的柜台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我们俩直接去了文具用品柜台。我喊了一声,买钢笔水。
那个营业员没动静。我又喊了一声,她才懒洋洋地抬头来,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脸上压得都是褶子,睡眼惺忪地说,买啥?我说钢笔水。
她人没过来,就在她趴着那个柜台拿笔开票,然后撕下来说了声,票。
我和月儿姐过去取票,月儿姐说,还买10个信封,一本信纸。
那个营业员一下子就急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呀?像挤牙膏似的,还得再开一张票。
月儿姐看着她说,一口气不也得一项一项地说。
那个营业员翻眼皮看了一眼月儿姐,又开了一张票,撕下来没好气的往前一怼,票掉在柜台前面的地上。
我看月儿姐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眼睛也瞪了起来。
我急忙蹲下去把开的票捡了起来,拽着月儿姐不让她说话了,心想和这种人说不清楚,交完钱拿着东西走就完了。可月儿姐偏偏就是不依不饶。
月儿姐说,你这是什么态度?
那个营业员硬邦邦地大声说,我什么态度?我就这态度,咋地吧?我态度不好,你别买呀。
月儿姐气的说,我又不是买你家的东西,你是不是营业员?是不是为顾客服务的吧?
那个营业员笑着说,我为顾客服务,又不是单单为你服务,顾客是人,你是人吗?我看你就不是个人。
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我一直没插话。我看这个营业员不是善茬,就想拉着月儿姐干脆不买了,赶紧走人。但是听到这句,我就接过话还挺心平气和地说,你怎么骂人呢?
不成想,那个营业员马上冲向我,我骂谁了?我骂谁了?我是骂你妈了还是骂你爸了?
我咬着牙说,那你骂骂试试。你干的就是这个工作,可你是什么态度,你连人话都不会说,更不会干人事,你是人吗?
听我这么一说,她就炸了,声音马上提高了八度,你说谁不是人,你说谁不是人?你们才不是人,你们是猪是狗是王八犊子…………她骂得都停不下来了。
我抓起柜台上的那个开票的本夹子,向她的胖脸上砸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的脑门上,我随后拉起月儿姐抬腿就往门口跑,等那个胖女人从柜台里绕出来,我俩已经跑到路对面旅店门口了。
她站在供销社门口破口大骂,把过路人骂得莫名其妙,都站下看她一个人跳着脚在骂谁。我俩则在马路对面晃着脑袋笑着气她。
这时,我看到晓东哥从供销社的门口走了出来,那个胖女人拽着晓东哥,用手指着我和月儿姐。
我和月儿姐说晓东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