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可能自由自在
新养在西墙水瓮中的蝴蝶鱼,傍晚时候被发现漂浮在水面,停止了呼吸。不愿承认生命的消陨,假装告诉自己,它只是睡了。
黎明的阳光照耀到大地,把柔光分散一些到墙下,它仍然游走在人类为它们设定的范围内。井口大的水面游荡着一些落了的叶子。
一个生命消逝之前,并没有什么异样,我只是以为它睡着了,像人的一生。它们和落叶的命运一样,生长无声,凋落无声,方寸之间,了此残生。
把它的肉身打捞出,埋在缸旁石榴树下太湖石边。这个小小举动,实在荒唐。
忽然想起黛玉葬花:“花飞花谢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为落花缝锦囊,为落花埋香冢;还要悲哭,作诗,花人同命,物我两忘不分。

在疾速又无情的人潮中,葬花藏鱼,觉得矫情。然而,却令人如沐春风,像迎面走来一位儒雅的学者,温逊又细致。
懂得完成一个几乎如蝼蚁一样微弱生命的历程,或许能懂得一点点生活的悲音血泪。
《葬花吟》中有“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的句子,让人对生命实在爱不起来。
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的川端康成看到一朵花的美丽,但也感慨“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
朋友跟我讲他认识的一位男子,勤劳,善良。他会在凌晨四五点起床料理家务,把杂乱无章的一地鸡毛整理得干净有序。共事的人因为身体的病痛不能弯腰,不能用力,他揽下力所能及的全部工作,丝毫抱怨也无。
可知道他经历的人又不免可惜。他拼命地在外漂泊,双手劳作照顾着一个家庭,父母的养老,子女的教育,努力把生活的水平往上再提一提。磐石无转移,蒲苇作落絮,轻沾他人衣!
人在命运面前只有接受,用继续来对抗玩笑似的艰苦考验。一个人带孩子,却不得孩子欢心。有血有肉的人,身后本该有黑暗中一盏昏黄的灯光等候,一个其乐融融的家的温馨胜似千军万马,而他却成了孤家寡人。
朋友说到车站去送他,告别时他们各进一碗家乡面。站前广场分手,他一个人背包,在车站旁的小摊贩那里买一个酥油饼。
她感觉到有一些秋天的惆怅。
“坚持下去,并不是我们真的足够坚强。而是我们别无选择。”
是为生命的坚韧感动了吗?还是同情?人生在苦难中挣扎,是每个人难逃的窠臼,每个人有不同的故事,每个人有各自的挣扎,大概谁也无法站在一个制高点同情谁。
今日我们可以葬花,葬鱼,倾尽所有爱心去同情一个表面上的弱者。今日葬花,他日葬侬,无限可能,无限延伸。谁来把沉陷泥淖的我们葱世俗之中打捞起来,小心收藏,妥帖安放?
漫长又短暂如蜉蝣的一生必然有它的意义,无法假手于人,更无法由他人体验,唯有我们本身对它负责。应该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自由自在,不违背自己的意愿,不逢迎那些忽视,不委屈自己。
鱼紧接着又睡着了几条。一定是某种会传染的病毒侵害了它们。大概死亡也会传染,就像笑声和遗忘,一样会。
不再为它们悲伤,因为感到也许生命以另一种方式永恒存在,得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