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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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照片里的外婆长得像明星一样漂亮,一头大波浪卷发,立领旗袍,端装又好看。
我的外婆,因月子吃错食物,身上起了红疹子,一种顽固的皮肤病。那时乡下医疗条件匮乏,听说有人到香港治好了。于是外婆三十多岁时跟着偷渡的人群到香港治病,家中留下三个孩子,最大的九岁,最小的五岁,由外公和姥姥照顾。
小时候,我们的快乐就是收到外婆寄的包裹。她经常会从香港寄一大包新旧的衣服给我们六个表姐弟。拆开红白蓝胶袋的那一刻,一叠叠中大童装附着一股樟脑丸的味道,那是香港的味道。
一个识字不多的女人,靠着老乡的照顾,漂泊在外打散工。我们围坐在她身边,听她说着在香港的生活,就像听故事似的,有时会问:有没有坏人?有没有人欺负你?
在茶楼的后巷蹲坐着洗一大堆的碗碟,在工厂缝纫机前踏着板缝衣服,计件工资结算后拿到手里的钞票,就是她收入的来源。
外婆每次回乡,就是我们家族的大事。那时没有高速公路,一大早从香港过关,再从深圳坐大巴车到乡下,傍晚四五点才到家。妈妈,阿姨,舅妈带着我们五,六个小孩,提前到车站旁等候。大人们提前行李,小孩们拉着她的手,小跑跟着大队伍奔向回家的路。
我们总会期待香港的包裹,更期待外婆回来。她回来一定会带很多好吃的糖果,还有新衣服,这是儿时最开心的事。
长大了才知道,回家的意义在于留住与离别已久的亲人相聚时那段短暂的时刻。
外婆的一生是坎坷的,一个人在外面起早贪黑,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却让她习惯了独居生活。一生被皮肤病折腾,去了香港也没有治好。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打听到了XXX医院皮肤科余教授治好了很多皮肤病患者,家里人赞成我的建议,外婆也想过来试试看。
那时外婆七十多岁了,我们都担心她没来过广州,会不会迷路?我查询直通车站点和发车时间,告诉外婆香港的上车地点,只要点对点,就问题不大。我提前来到车站等她,见到她的那一刻,真心佩服这位坚强的老人。
接上她后,便带着到医院挂号,排队,问诊,取皮屑做病理,医生开了专门研制的皮肤药膏。
看完医生后,外婆在我家住了一天,第二天便送她坐直通车回港了。
药膏的作用不大,没能断根,所以她没有再过来了。
二十年前,我和父母亲相约到香港探望外婆。第一次一个人去香港,拿着外婆家的住址和电话,我见识到了“鸽仔笼”的真面目。
寸金尺土的香港,一栋栋高耸的公屋并没有阳台,晾衣服只能伸出窗口挂在铁架上。外婆住的是一房一厅,房间里放着一张上下铁床,她不习惯跟其他人同睡一张床。那天晚上,我们在大厅铺上席子睡地板。
外婆很懂得营养搭配,胃口也很好,她不吃油腻的东西,海鲜过敏的也不吃,喜欢吃白切鸡但不吃鸡皮,喜欢吃海鱼,特别是白鲳鱼。她说:就算是一个人吃饭,也要炖营养品滋补一下身体,才有力气干活。
我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外婆比年轻人还能吃啊!”说完被她骂了:“外婆不能吃的时候就没命了。”从那以后我不敢再说她能吃了。
八十来岁,外婆脚不够力,摔了一跤,我们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香港,便劝她回乡下住。刚开始她两地各住一段时间,生活了几十年,习惯了那边的生活。有老邻居聊天,坐电梯下楼就是菜市场,很方便。住在乡下,楼梯上下不方便,剩下她一个人在家看家,没人聊天陪伴,无聊。
几年后,身体健康的她,没想到一次重感冒,肺部感染,心脏也因为年龄逐渐衰竭。最后那天早上,自己还起床冲麦片吃,到了中午便叫不醒了。
当我赶到家里,跪在她面前哭喊地呼喊外婆,她没有回应,静静地躺在冰柜里,腊黄的脸色,身体变得如此瘦小。
我的外婆,一个人在外漂泊了几十年,归家便是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