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契诃夫戏剧《海鸥》有感~(23/11/2017,闽南大戏院)

2017-11-29  本文已影响0人  行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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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往常一样,看剧之前备好纸笔,以便观剧过程中摸黑记录情节发展和偶然灵光一现的体会。而待到剧终人散的时候,才发现纯粹的舞剧走向和感悟并不足以让我读懂《海鸥》的十分之一。契诃夫将《海鸥》定义为四幕喜剧,烧脑的地方在于,这样一出以男主角自杀为终篇的剧目,何以被称为喜剧?或者说,喜剧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喜剧,这个大部分人觉得无比熟悉且自诩了解的词语,真的只有表象的“喜乐”和“剧目”那么简单吗?多数人习惯将那些引得自己哈哈大笑不能自己的、以各种媒体作为传播或获取途径的艺术内容称为“喜剧”。然而这些单纯通过搞怪、垒段子刻意引人发笑的作品,我更愿意称其为“闹剧”。希腊喜剧的剧目种类中,将喜剧定义为两个不同社会团体或者组织,通过一种取悦、娱乐的方式,戏剧性地展现出斗争和冲突的作品。诺斯洛普·费莱(Northrop Frye,加拿大文学批评家,二十世纪大师级思想家和理论家)将喜剧中对立的双方描述为“青年团体(Society of Youth)”和“老年团体(Society of the Old)”,进一步引申,也可以解读成新老价值观和思想的碰撞,或者说势弱的青年团体和试图阻断其希望的老年团体之间的冲突。所以其实无论喜剧是否通常有一个好的结局,无论喜剧是否能引得观众击掌大笑,它的核心是矛盾和冲突。

那么我们就从矛盾和冲突找起。

俄罗斯人名字太长,往往还没记录完,字幕就已经嗷嗷地跑开了,因此在提及此剧人物的时候,会相应用一些代称,比如医生、小学教员(教员)等。

剧中主要角色有:

男主角:二十五岁的男青年,郁郁不得志的青年剧作者

女主角:梦想着成为女演员而后成真的女子

女演员:男主角的母亲,戏精本精

索林:男主角的舅舅,女演员的哥哥

玛莎:管家女儿

特里果林:作家

叶甫盖尼:医生

小学教员:爱慕玛莎最终与其成婚育子

契诃夫谈到《海鸥》时,用“五普特”刻画了剧中人物关系。“普特”,沙皇时期俄国的主要计量单位之一,一普特约莫比十六千克重一些。从他的描述中大概可以推断出剧中主要有五条错综复杂的感情线,而用计量单位来描述感情,或许表明了这些感情线并不轻松。仔细捋捋,男主角爱女主角,女主角爱作家,女演员爱作家,玛莎爱男主角,小学教员爱玛莎。剧中的层叠的冲突均围绕着这五条感情线展开。还有一条管家妻子爱慕医生的感情线,除了给全剧错综复杂的感情线再描上一笔之外,并没有占据多少篇幅,暂且不论。

【海鸥】

海鸥几次出场都令人印象颇深。第一次是男主角打死了海鸥并将其献至女主角脚下。他告诉女主角,不久之后便会按照这个样子打死自己。当时男主不一定已经产生了自杀的念头,而是因为观察到女主心思淡漠眼神渐凉,从而对自己的创作信念产生了动摇,一度想要放弃。

作家在剧中提到的一个故事:湖边住着一个像女主角一样的小女孩,她对湖水的爱如海鸥一般,也像海鸥一样幸福而自由。但是偶然来了一个人看见了小女孩,因为无事可做,就把小女孩像一只海鸥一样毁灭了。

这是作家看到被男主角打死的海鸥尸体后闪现的灵感,这个小女孩无疑是如同海鸥一般坚韧勇敢的女主角,而这个毁灭海鸥的人,既是移情女主角而后抛弃的作家本人,又是束缚女主角的男主角。

还有一幕是女主角手捧海鸥时的喃喃自语,此时的女主角看似迷茫实则清醒。女主角终于成了海鸥,海鸥亦成就了她。

【男主角&女主角】

男主角本身属于略带理想化的人物性格,他自信并坚持自己的艺术的理解和创作,认为剧中人物应当按照梦想中的生活展开设定。他对未来充满着美好的期待,然而他的世界太局限,或者说感情限制了他的发展。他将一腔热情洒落于女主角身上,满身才华围绕着女主角才能够发光发热。医生曾经告诉他,他应当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作。诚然,一个优秀的作者也好,剧作者也罢,没有坚定的信念,便难以在这条路上坚持下去。

女主角敢于追求生活的那股劲儿跟她所受到的压制不无关系。因为家人对演员行业的极度不认可,她连外出排练男友的剧本,都要如越狱一般小心翼翼、困难重重。她坚韧,对未来信念坚定,也对生活持有赤子之心。在她还未涉足娱乐圈或者文艺圈之前,她觉得起伏于绯闻的作家应当是不接地气的、是享受的,然而在她也踏入这个圈子之后,她才终于了解了作家之前说过的名利并不能使人快乐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女主角毫无名分地跟在作家身边,为其生了孩子却遭到厌弃,事业受到影响,无家可归。在两年后返乡时甚至产生了强烈的近乡情怯之感,这其中带着紧张,也许还有点羞愧,但更多的应该是寻找初心。但就如同她将自己的签名改为“海鸥”一般,她终于坚持了下去,如同海鸥一般坚毅而自信地在梦想的这条路披荆斩棘。

开场不久的一个场景令人印象颇深。在男主角自创的剧本当中,他设定情景发生于二十万年之后。舅舅索林告诉他,在二十万年以后什么都没有了。男主角接受了舅舅的这个想法,要求演员们将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情景”表现出来。随后剧中台词提到“人、狮子、鹰和鹧鸪、长着犄角的鹿、鹅、蜘蛛、居住在水中无言的鱼、海盘车(棘皮动物门,海星纲),和一切肉眼看不见的生灵”,这一切生命都在二十万年后消失,地球上再无活体。我无法确定这些所提及的动物,是否或多或少地隐射居中人物,比如鹰和鹧鸪之于女主、无言的鱼之于小学教员。在男主角的思维当中,他将残存于二十万年后的“月亮”、“草地”、“菩提树”、“尘埃”从他所谓得“什么都没有的情景”中剥离出来,悖论。有无是非,或许连他自己也是不清楚的罢。

剧目中撒旦的眼睛,充满着对他的审视。所谓的自我意识和精神的永生,以及和肉体的融合,只是他对无可逃避的现实和社会一厢情愿的期待。他的第一次自杀便是出于对感情和作品双重失败的逃避。尽管男主角的第一次自杀以失败告终,他的作品在两年之后也小有受众,但是第四幕戏剧中提到的“有皮无肉”、“像个死人的骨头架子”的戏台,早已铺垫了他的结局。女主角自信的坚持背后,是男主懦弱毁灭的信念。在他撕掉了承载他所有信念的稿件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枪响。男主角,卒。

【女演员】

女演员出场时便起了很好的气氛渲染效果。她的性格自带矛盾性,一方面温柔感性,一方面刻薄吝啬。她肢体夸张言语放肆,散发出来的特质既自信又自我。基于自身的经验和人气,她对自己作为演员的业务能力相当自负,因此她认为自己才应该是男主角戏剧当仁不让的女主,也因此排挤、贬低她认为无法与自己比肩的女主角。她常常会表现出一些左手打右手的自我矛盾行为,一面高贵自矜,一面低声下气;一面不屑与俗物打交道,一面臣服于名利场的纸醉金迷。

她对儿子的情绪尤为复杂,一方面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因为这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年龄;一方面又试图将自己的思想植入儿子的思维当中,逼迫儿子认同自己对戏剧的认知,对世俗的接受。对儿子缺乏固化于现有思维中的尊重,她多次在儿子的剧目中添加自己的旁白,打断剧目的进行,将整出彩排视同儿戏,进一步践踏儿子的自尊,成为男主角自我了断的主要推手之一。

【玛莎&小学教员】

玛莎在开场时提到,她的一袭黑衣是在给自己的生活挂孝。“挂孝”二字委实是她对自己生活景象的精准认知。她一方面爱慕男主角,明里暗里,直接间接,一方面却又对小学教员的示爱鲜见抗拒。哪怕是后来与小学教员成婚育子,她的心里仍然惦记着男主角,于感情路上而言,嫁非爱之人堪比守寡,她的感情路线从一开始就打了个死结。

小学教员属于被边缘化的角色,不是在剧本中边缘化,而是被这个社会边缘化。这类人长期得不到应有的关注和爱护,特别容易走极端,要嘛逃离社会懦弱终生,要嘛孤僻抑郁步入歧途。显然小学教员属于前者。他的意见和看法常常得不到其他人的回应,但他也没有表现出多么气馁,自说自话对他来说也算倾诉成功的自我满足,不论是否有倾听,也不论是否有回应。就连自己的岳父不愿意将马匹借给他,也只是形式上地抗议了几回。他在情感上的获取属于飞蛾扑火的贡献型,企图用诚恳的追求打动对方,用家庭感动对方,用孩子束缚对方,显然徒劳。他对自己的感情现状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愚昧,因为他曾对玛莎说过,他俩的灵魂没有可以接触的点。在明知道不可能的情况下,也就不会有太多失望的情绪。

玛莎对于小学教员的态度其实就是我们日常所说的备胎。当小学教员感叹自己因为无钱、无权、无势而追求不到爱人的时候,玛莎的一句“胡说”足证心虚,她对于他只有感动和同情,却给不了情感上的回馈。玛莎和他的矛盾点在于,玛莎的精神境界要高出他一些,或者说对精神上的追求更为坚持一些。而小学教员觉得,温饱的生活和貌似和谐的家庭就已经足以称之为幸福的生活。精神契合点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两个人,何谈爱情。

【作家】

作家在我眼中是一个有趣的渣男,有趣在于灵魂,渣男在于情感。作家一开始与女演员纠缠不清,常年出现在大街小巷的绯闻中。然而在他移情女主角之后,又全盘否认对女演员的爱慕,以“友谊”之名“道德绑架”女主角求放过。他一边追逐名利,享受与女演员的纠缠和绯闻带来的快乐,一边强化自己倾心于“钓鱼”的寡欲寡求。

里面有一段关于职业的描述还真是感同身受,写稿件未完成的时候总感觉心里悬着一件事儿,做任何事都无法安心。他创作时的快乐和出稿后的挫败、移情前后的话语和态度,又何尝不是矛盾所在。

【其他】

医生具备一些当时他的同龄人较为罕见的情怀。他爱唱歌,尊重自己的医学技术。然而他一边强调自己是个“规矩的人”,一边跟管家妻子纠缠不清,同时爱慕女演员。他两次对索林做出“轻佻”的评价均中肯而睿智,第一次点明索林六十岁一边吃补药一边后悔没有充分利用青春,第二次抨击花甲之年还对生活怀有不满。

索林作为男主的舅舅,身体状况堪忧,却有着一颗看透生活的玲珑心。他的生活维持在很随性的一个状态,睡了醒,醒了吃,困了又睡。他愿意亲近身边的所有人,愿意宽慰、安抚他们。

管家虽然不存在于任何一条感情冲突线中,但这个不知该描述可爱还是古怪的小老头儿,他一心只关注自己所爱的动物,包括那只整天咆哮的狗,那匹不舍得借出的马。

当然整部剧当中也有简单直白的喜剧性,例如女演员给了三位仆人共计一个卢布的“自以为慷慨”,仆人们对其吝啬行为口头上的“感恩戴德”,男主角自杀时被描述为“乙醚爆炸”的枪声。诸如此类的例子是这出表象沉重的剧目中少有的、直接的笑点。契诃夫的这出戏剧重于讥讽和调侃,悲痛结局表象下的嘲讽讥笑。所谓看热闹的人觉得晦涩难懂,用心品味的人也只在心里嘲讽讥笑。

戏剧最后一幕,男主角朝自己开了三枪,女演员和作家也朝他扣动了扳机。第一枪也许是怀才不遇的认命,第二枪可能是信念的崩塌,而最重要的第三枪当属情感的崩塌。与此同时,践踏他尊严、嘲讽他作品和创作的母亲,和带给他压力的作家也是推动他走向终结的帮凶。就如前文提及的喜剧中“势弱的青年团体和试图阻断其希望的老年团体之间的冲突”,这场博弈中,男主角和他一直所坚持的艺术新形式和创新,以失败告终。

(*以上图片均来自闽南大戏院公众号[除剧场票])

--行莱,2017年11月29日22:34于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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