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烟雨剑】第二十五章 棋子
下一章：风又起了
穆南风当然能理解山羊先生，他虽然还年轻，但对于死亡他却并不陌生。
每个人都会死，只不过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死，死在什么地方罢了。
山羊先生确实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一个老人想在死前赚点钱，给自己定一副好一点的棺材，把自己藏在好一点的位置里，这本来就没什么错。
“你有什么遗言吗？”
山羊先生温和地问道。他虽然是来杀穆南风的，但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却不是很讨厌。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似乎永远都是一个人，永远都是一副孤独的样子。这不禁让山羊先生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也总是一个人。他讨厌那些成群结队的人，他认为只有胆小怕事的人才会拉帮结伙，而真正有本事的人，往往都是独来独往的，因为在人群中并不能很好地思考。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便于思考，只有思考才能发现一些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也正因为这些，他才能够活到现在，能够取得别人做不到的成就。
听到山羊先生的问题，穆南风居然一下子愣住了。遗言？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遗言应该留给谁。于是他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他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也同样愣住了。他们不敢相信，这么年轻的一个人，居然连一句遗言都没有。他们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穆南风。
“你放心，等你死后，我可以给你免费定一副好一点的棺材，再给你找一个好一点的位置，把你葬了。”
萧秋瑟说得很认真。他看着穆南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穆南风和自己也很像。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类人。他们都没有朋友，活着只是为了杀人，或被别人杀。
“我比较喜欢听古道上的风铃声。”穆南风幽幽道。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找一个可以听到风铃声的地方，把你埋在那里。”萧秋瑟接着道。
“谢谢。”
“不客气。”
“你们是不是应该出手了？”
穆南风看看眼前的几人，似乎在为他们着急，又似乎是急着要去被葬于那听得到风铃声的古道边。
眼前的几个人立刻握紧了他们手中的武器，特别是诸葛恪，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还从来没有杀过人，但他却总喜欢在别人面前吹嘘，吹嘘自己杀过多少人，走过多少地方。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那些真正的江湖高手，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在虚张声势。
“是的，我们应该动手了。”
山羊先生的语音里带着一种老人特有的沧桑。他话音刚落，穆南风眼前的五个人就动了，不知不觉间就将穆南风包围起来。
很多人在即将来临的大战前都会忍不住回忆一些往事，但穆南风却不一样，他什么都没想，他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已经完全放空。他必须用全部精力来应对眼前的情况，绝不能有半点分心。
如果换了一个人，在这样的包围中，估计早已经被吓得失去了斗志，但让山羊先生一众人感到吃惊的是，穆南风非但没有被吓倒，似乎更加自信了。
岂非都是这样。那些能取得大成就的人，往往有着比常人更能忍受压力的能力，他们遇强则强，穆南风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他闭着眼睛，但他手中的剑却在微微作响。
秋风更甚了，有黄叶被风吹了下来。客栈的少女蜷缩着身体，躲在客栈门后的柜台下，身子不停地抖动着。其实她自穆南风住进客栈后，就一直在观察他。她一直希望有一天穆南风回客栈的时候，能对着她笑一个，就算不是对着她笑，只要穆南风的脸上能挂着微笑，她就会很开心。
但她失望了。自穆南风入住客栈以来，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穆南风的微笑。穆南风不但没有微笑而且永远都是一个人。她也曾鼓起勇气想找穆南风说说话，但最后却都失败了，直到有一天，穆南风回客栈的时候，居然给她带回来了一枝花。那枝花还插在她卧室的花瓶里，她每天都会精心呵护。她担心有一天花朵谢了，穆南风也就会离开。
那天，当穆南风把花放在她面前的桌上时，她简直高兴坏了，她甚至都没有问穆南风这枝花是送给她的，还只是他随手丢在桌子上的。她不敢问，也怕知道答案。
她躲在客栈柜台后瑟瑟发抖，但她又忍不住伸出头来，想看看外面的情况，然后她就看到了让她无法相信，也无法描述的一幕。
她看到一个拿着弩的年轻人，朝着穆南风的位置发射出许多箭，那些箭起先只是一支，然后很快就变成了三支，接着又变成了无数支。那些箭就像是雨水一般飞向穆南。她吓得张大嘴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皮上一闪，像是流星划过夜空时发出的亮光，她不由得再次好奇地睁开眼睛。接着她又看到了让她无法相信，也无法描述的一幕。
她看到那些射出来的箭此刻都已经被削成两截，落到地上，而那个拿着连弩的年轻人，也已经倒在地上。
从她的位置看过去，刚好看到年轻人的脚，然后是身子，再然后是头。年轻人虽然已经倒在地上，但似乎还没有死去，他的一只手捂在他的咽喉上，他的脚还有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抽搐着。少女虽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她却也知道，倒在地上的年轻人肯定很快就要死了。她看到年轻人捂住喉咙的那只手下，有鲜血涌出来，形成了一个血滩。
穆南风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他的剑还在剑鞘里，似乎根本就没有出过剑鞘。少女于是舒了一口气，她毕竟还年轻，她的心里还装不下太多东西。对于她来说，只要穆南风还站在那里，还好好的，她就很高兴了。
在场的其他人当然也都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诸葛恪。就在刚才诸葛恪发射连弩的时候，其余四人像是约好了一般，谁都没有出手。诸葛恪是死是活于他们其实无关紧要，但是他们都想看看穆南风的剑法。
要看清楚一个人的剑法，当然是旁观的时候最从容。如果自己在战局中，肯定是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去看对手的剑法的。所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观战，用一个人的死来换取四个人的胜利，这当然是划算的。
任何成功都需要棋子。诸葛恪很年轻，也很冲动，很自大，所以他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棋子。
没有人知道诸葛恪倒下去的时候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他完全死亡之前，他肯定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他这样的人，肯定是无法原谅自己被利用的，但他已经没有机会为自己争辩，也没有办法再为自己找回公道。因为这一次，他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他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
年轻人偶尔冲动张扬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有时正因为这些才会发现自己的鲁莽和不知天高地厚。很多年轻人在认清这些后，往往能幡然醒悟，痛改前非，最后取得让常人无法企及的成功。
可惜的是，诸葛恪却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仅仅一次，他就再没有痛改前非的机会了。
可惜吗？可惜。
但也不可惜。因为很多事其实是命中注定的，我们无法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