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爱最爱的老头儿
记得有一年回家休假，我买了几个茄子。我爸问我买茄子干嘛，我说你不是想吃红烧茄子吗？我给你做。
我爸没说话，吃饭的时候却流了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爸这辈子却在我面前掉过两次眼泪，但每一次都撕扯得我的心脏生生地钝痛。
第一次是我妈病危，他给我打电话，语调很正常地说：“你回来吧。”我还没开口就听到一声抽泣，我一下子慌了，声音顿时提高：“爸你怎么了？我妈怎么样了？爸你是在哭吗？”他不回答我，只是说：“你回来吧。”我吓得一迭声儿地说：“好好好，我马上回来，我现在就去订票。”回去后，我妈拉着我的手，看着我爸，说：“以后要好好照顾爸爸。”我爸站在床尾，吧嗒吧嗒地无声掉着眼泪。
第二次就是我做红烧茄子给他吃的时候。我知道，他肯定是想我妈了，因为我做的红烧茄子，完完全全是妈妈的味道：茄子去皮，切成小块，清水漂洗。锅里放油（想要好吃就搭点猪油，特别香，而且油要多，茄子吸油，油少了后面焖烧时会糊锅），烧热后放入葱姜蒜沫和花椒爆出香味，然后倒入茄子猛火翻炒，调盐后小火焖烧。焖一会儿翻炒一下，如此三四次，方能将茄子焖至软烂。最后调入生抽翻炒，收汁起锅。别看茄子炒熟了变成褐色的不好看，但我们家这道红烧茄子味道不比酒店里的茄子煲差，任何吃过的人都会赞不绝口。我是到了广东以后才知道有道菜叫茄子煲，居然跟我家的茄子是一个味道。泪目……
我爸我妈好像是相亲认识的吧？听我妈说，我爸以前有喜欢的人，只是我奶奶不同意，硬给拆散了。估计我爸心里有气，遇到我妈后非要娶，我奶奶故计重施，只是这次我爸没让她得逞，铁了心地把我妈娶进门。两人可能就此心里都有了疙瘩，后来忘记为个什么事儿，把我爸气的再都没叫过我奶奶。但这并不影响他尽到儿子该尽的孝道，逢年过节他都把最好的东西给奶奶送去。奶奶种了块地，他还经常帮着去施肥。直到奶奶后来瘫痪在床，她曾经最爱的小儿子躲得远远的。只有我爸，每天早上给她在早餐店打包一份她最爱吃的荷叶面，还给她买成人纸尿裤，及时换洗弄脏的床单被罩，把床上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异味。我爸还买了一个躺椅，天气好的时候把我奶奶抱到外面晒太阳，跟邻居老太太们唠家常。就这样，我奶奶都还不领情，我爸抱她出去晒太阳她还用能活动的那条腿踢我爸，还像往常一样骂我爸。可我爸却混不在意，他不在乎我奶奶怎么对他，他只做他该做的，问心无愧。以至于后来我奶奶去世后，好多人都跑来请我爸去帮忙照顾病人。
这都是题外话，但却显示出我爸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男人！他把老婆娶进门，就当宝贝一样护着，任谁都不能欺负，哪怕是老妈！而对于老妈，他也是个孝子，他不一味地愚孝，却比任何一个儿子都孝顺。
我妈患有很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严重到只有夏秋季才能出出门，忙忙门里门外并不繁重的家务活，冬季基本都是躺在病床上起不来的。我印象中很小的时候，姐姐上学去了，爸爸带我去吃早餐。人家问我想吃什么，我就定在那一笼笼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前挪不开眼，迈不开腿（吃货本性从小就显露出来了，捂脸）。我记得很清楚的就是，我怀里抱着一大包用报纸包好的小笼包，独自一人带回家给妈妈吃。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社会治安多好啊，我一个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小不点就敢到处跑了，搁现在指不定就被人给拐走了。
再后来的印象就是，我还没有灶台高就开始踩着凳子做饭、洗碗了。
就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家里家外都需要我爸一个人操持，我妈心里特别愧疚，觉得对不起我爸。我记得经常听到我妈躺在床上边哭边念叨：“我对不起你爸，你爸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遇上我这么个拖累？”是的，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拖累。可我爸从来没有责怪过谁，更没有怨天尤人过。我爸是建筑公司的会计，在那个年代属于稀缺人才，到哪儿都不愁工作。当初他有更好的发展机会，可考虑到我妈的身体，和家里的小娃儿，他硬生生地放弃了，就在我们那个小县城窝了一辈子。我奶奶骂他没出息，我爸却宁愿挨骂挨白眼都要守着家。
我没见我爸我妈吵过架，但也见过我妈气的几天不理我爸的时候，不知道是了什么，不过也就那么一次。
我爸也不是十全十美的，他不太注意自身形象，有时候好几天都不换衣服。他太老实，去买菜通常都经不住人家忽悠，人家把卖不掉的菜卖给他，还恨不得全塞给他，他都二话不说地照单全收，每次都气的我妈跳脚：“做会计一辈子都在算计，却从来不会算计人心！”他对于别人的认知，是除非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否则他不会认为任何一个人是坏人。对于他总是用最大的善意去认识、理解别人这个性格特点，我曾经思考过，无疑我爸爸是个正人君子，但过于老实的性格实在是不适合这个社会。当今这个时代，注定了老实人会吃亏，会被人欺负。但万幸的是，这个社会的良知并没有完全泯灭掉，还有一部分善良的人尊重着我爸，对他有着发自肺腑的敬佩。
我爸一辈子都是勤勤恳恳地对待工作，对待生活。他炒得一手好菜，以前家里有客人都是我爸下厨，我妈打下手的。但自从我妈去世后，我爸做的饭就有些难以下咽了。我记得我妈走后我第一次回家，因为晕车就让我爸做的饭。结果，饭是夹生的，菜是清炒的，除了油，估计啥都没放。我进去厨房一看，我爸用着一个像酒店饭馆蒸米饭那样硕大的电饭锅。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说爸，你不能因为我妈不在了，就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这么将就。你一个人吃饭能下多少米，用这么大个电饭锅能把饭做熟吗？你平常吃的都是这样的夹生饭吗？我爸说之前的电饭煲坏了，你姐拿了这个回来，反正好好的，我就用着了。我一听就炸了，当时就把家里到处看了一遍，拉着我爸去了超市，买了一个小号电饭锅，一把电热壶，毛巾、牙膏牙刷、茶杯、洗发水香皂……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鼓励我爸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他毛笔字写得好，我就把别人送给Y先生的昂贵的毛笔拿回去给他，还鼓励他学钓鱼，学象棋。每天跟他聊聊新闻，聊聊家长里短。后来回到工作地，我也每天晚上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一天做了什么，随便扯扯。直到后来Y先生跟我说：“你爸说你好啰嗦……”我有些受伤，不过，看在他终于从悲痛中走出来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现在我爸的生活特别有规律，早上七八点钟起床，自己做点合适的早餐，吃完出去散步。十点多钟回家看看电视，收拾收拾做午饭。午饭吃完小睡一会儿就出去看人家下棋钓鱼，五点钟又回家准备晚饭，六点钟出门散步，七点钟回家看新闻，八点钟睡觉，搞得我回家总觉得打扰到了他。
现在我爸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跟我姐和好，他曾经跟我说：“我一定要趁着活着的时候把你和你姐的问题解决了，你们要是和好不了，我死不瞑目！”我捂脸痛哭，让父母流泪、让父母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做子女的是何等不孝顺。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该有多难受？
忘不了小时候家里发洪水，齐腰深的水把我和妈妈困在这边，爸爸在那边。他不顾危险涉水过来，要背我过去。我也要保护我的爸爸呀，坚持不让他背，要自己走。可水太深了，我年纪小个子矮过不去，最终还是让爸爸背着过去了。在湍急的洪水里，我趴在爸爸背上，他的背那么宽阔，我一瞬间觉得好安心，居然就那样迷迷糊糊地趴在上面睡着了。
忘不了小时候爸爸出去跟人家讨债，骑着自行车被后面的汽车猛按喇叭，下坡路上刹车捏的有些紧，就那样一个跟头从车上摔下来，头破血流。回家看到吓得我腿软，他却简单包扎一下就继续忙去了。我攒了一个星期的早餐钱，给他买了一瓶云南白药。爸爸看到药的时候，摸着我的脑袋，反复说：“原来你给爸爸买药了。”
忘不了从小到大只要在学校被同学欺负，爸爸总会第二天就出现在学校，帮我讨回公道。
忘不了大学时，家里官司缠身，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没有电话，整整一个学期都没办法跟家里联系。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大城市，没有认识的人，没有朋友，孤孤单单地像个被遗忘的孩子。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厚棉袄，有保暖耳罩，有围巾，还有一封信，开头的两个字“孩儿”就灼痛了我的眼睛。这是爸爸寄给我的，是爸爸给我的冬天的温暖，来自遥远的家的温暖。
忘不了啊忘不了，我最爱最爱的老头儿，祝愿你在剩下的日子里，身体健康，顺心顺意，永远没有一丝烦恼！
我最爱最爱的老头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