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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响河》第六章6

2017-07-06  本文已影响20人  金容与

第六章

6.

拉开樱草色的桃皮绒窗帘,看见窗外曲折的灯光一路延伸至墨绿色的远山,响河在心里低叹道,啊,天黑了。

屋子里很静,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而每个声音都听得分明。比如客厅里顾恒与叶老下围棋时的落子声,比如灶台上老汤慢炖的噗噗声,再比如肚子无力却嚣张的抗议声。

新月无光,路灯又亮得冷静而克制,更显得夜色幽深。

等待开饭本来是件热闹的事,却不想有了围炉取暖意,叫人困意连连。

顾恒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

“你小伯父什么时候回来?”她打了个哈欠。

“快了吧。你是不是饿了?”

“又饿又困。”

“冷菜上齐了,我们先去吃点儿?”

“叫上思益?”

“好。”

要在长辈动筷子前偷嘴,需要本事。

花生红枣什么的最好,个数多,少一两个也无所谓;鱼肉肯定动不来,就连野菜马兰头缺个角也很明显;鸡鸭牛羊肉拣完一块还得挪挪位子重新摆盘,要响河说还是凉拌海蜇丝好,思益嘴里叼着根鸭舌,十分认同地点点头。顾恒夹了一块糯米藕,还没来得及往嘴里放,就被叶老抓个正着,说他老大不正经,罚他饭后帮陈阿姨涮碗筷。

这才有点像家的样子,叶老乐呵呵地想着,听到了开门声。

凉风悲秋,呜咽而过。

顾建华风尘仆仆地进来,周身的寒意与屋里的热意相冲撞,薄汗瞬间洇湿了内衫。他脱下外套,一边无济于事地嚷着“大家不用等他,饿了就先吃”,一边从包里拿出什么就朝响河走去。

这家的规矩是来不来吃晚饭都要提前往家里知会一声。大家都忙,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有叶老和思益两个人在家吃饭。但一旦说要来,再晚都要一起吃。

这也是顾建华明明很忙,却还是要赶着回家吃饭的原因。

家,本来就是因为有人等着才会存在。

而问“老狼老狼几点了”的那个女孩,当台门里的天色渐深,夜来香的气味愈加香浓时,再也不会有人在窗口喊她回家吃饭了。

“响河,这个给你”,顾建华将一个首饰盒递给她,“我是个过时的人,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喜欢什么。你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就拿去换,我跟店里都说好了……”响河瞅瞅那盒子上的烫金字眼,Cartier。

顾建华见她面色为难,很是困惑,今天不就是为了她与顾恒谈朋友的事才吃的这久违的团圆饭吗。

“收着吧,别不好意思,这也是小伯父的一点心意。”顾恒帮她接过来,打开一看,是条镶钻的铂金手链。

“谢谢小伯父。”响河望着这份贵重的见面礼,心里百感交集。

“我帮你戴上?”顾恒试探着问,没想到响河答应说好。

他何时见她如此低眉顺眼过,竟觉得站在面前的人不是响河。而他们的温柔低语在旁人眼里,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情侣互动了。

“顾总来啦,那我们可以开饭啦。”陈阿姨从厨房出来,叫大家赶紧入座。

顾建华坐下来,舒畅地吐了一口气。他看着那两个孩子,眼神忽远忽近,仿佛藏着深远的回忆。

偶然与他的目光接触,响河亦察觉到了这一点与众不同。

她有些猜不透他这个人。

作为集团总裁,能将怀真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必然需要杀伐决断的权谋与高瞻远瞩的气魄,可见过顾建华几次,她觉得这个在顾恒口中自私残忍的人竟带着点儿女情长的味道,让人感到一种朴素的温暖。

响河甚至觉得他对自己有种别样的感情。

那种感情怎么说呢,有点像感恩,又有点像愧疚。真是莫名其妙,响河骂自己又胡思乱想了。

刚才响河问起顾铭怎么还没下来时,顾恒告诉她说昨晚他压根就没回来。

“他不来吃晚饭?”响河讶异,以为这次家庭聚餐不会有人缺席。

“爷爷怕他太闹腾,一不小心又说漏了嘴……”顾恒的言外之意是响河最近的遭遇多多少少是顾铭惹的祸。

“又没什么……”响河垂眼望向别处,心想她与他在酒吧那晚本就是个误会,挑事的人还没找到,倒让顾铭背了黑锅,她真有些替顾铭不值。

“好了,爷爷还能委屈他不成”,顾恒见她神色黯然,不禁安慰道,“就他昨天喝的酒,估计能睡到明天早上,你想他来他也不一定来得了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这会见到顾建华的态度,她是真替顾铭感到难过了。

不知顾建华是早就知道顾铭不回来吃饭,还是如叶老一般对这个混迹江湖的亲生儿子不管不顾,席间他对他竟是只字未提。

响河在心里感叹,他或许是这家里最自由自在的一个存在,却也是最不受重视的吧。

“刚才不是还说饿吗,怎么现在吃得这么斯文?”顾恒在她耳边细语,吹得她耳根发热。响河往后微微仰头,与他拉开距离,反问他,“吃得斯文点不好吗?”

“好是好,但是我只想你吃好吃饱,不想你拘着自己。”情话一茬一茬地来,毫无预料地,喂了整桌人一通狗粮。响河本来就做着筋骨,这下更不好意思动筷子了。

她舀了一勺蛋蒸肉放到碗里,张嘴就要吃。

“欸……小心烫。”顾恒阻止她。

真是够了,响河心想。

那边思益也受不住了,揶揄道:“老哥你要不吹凉了再喂给响河姐吃?”

顾恒顺势造势,正要拿过响河的碗,响河急了,嗔怪道:“吃你自己的!”引得满堂大笑。

最后还是叶老来解围。

他要响河吃别的,说这蛋蒸肉是陈阿姨照顾他牙口不好才做的。响河尝了一口,直夸好吃。

因这蛋蒸肉也并非是普通的蛋蒸肉。肉馅细密,口感丰富,光她能吃出来的就有瑶柱丝、鲜虾肉与火腿丁,还有她吃不出来的食材,只留一股淡淡的香味徘徊于唇齿间,让人回味。

叶老再让她尝尝刚上桌的三鲜鳝丝羹和上汤海参粥,说这都是老年人下嘴的东西,吃了易消化且营养好。

“嗯……”响河想他如此懂得保养自己,不禁有些鄙夷,先争权夺位后求长生不老,自古帝王的生命历程大多都是这样。

响河又舀了一勺蒸蛋放进嘴里,不动声色道:“胃不好的人吃蒸蛋也很好,我外公以前还将胎盘放里面一起蒸着吃呢。”

思益惊呼:“胎盘!动物胎盘吗?”

响河笑着摇了摇头,“当然是人的胎盘咯!”

“别说了,想想就恶心。怎么能吃人的胎盘呢。”思益连忙打住,响河自知这话不合时宜,也住了口。

剩下的三个男人,一老一中一少,此时皆是无言胜有声。

响河望了一眼面色沉郁的叶老,又向顾恒一瞥,似乎告诉他,好戏要开始了。

顾恒露出好奇的样子,问道:“吃胎盘难道不犯法吗?”

响河思索道:“零几年的时候卫生部好像明确说了不能买卖胎盘,但是《本草拾遗》有说人胎盘又叫“紫河车”,算是一种中药,有些地方通过合法的渠道还是有在卖的。”

响河又说,一开始她也很不能接受,但是国家始终没有立法,吃与不吃大多还是道德问题。

顾恒记得响河提过她的外公是退伍军人,照理说思想觉悟很高,怎么还会走封建社会的老路子,转而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弄到这个的,不怕被人家说闲话?”

“命都要没了,还管得了那么多?”响河说,外公1949年11月进的共产党,还参加过抗美援朝,但因为距离新中国建国差了一个月,几次申请离休干部都没得到批准。那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于是外婆听了偏方,说是托熟人去卫生所要胎盘来补身子,是最节省最好的办法了。

“小的卫生所有流产和堕胎的,总不会声张,这些胎盘大多都秘密处理了的。”响河不紧不慢道,面色异常平静。

“你外公生来就是病秧子,但他非要参军,母亲和阿妈舍不得,哭了多少次,他不听,说是好男儿心中有理想就要闯一闯,硬是不肯安安稳稳地做个地主家的少爷。”

“爷爷,你认识响河姐的外公?”

叶老点点头,往事纷至沓来。

调凤,是叶怀顺生母的名字,只听唐诚喊她“凤娘”,自己叫她“阿妈”,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即便有,也早已成百年身。叶怀顺的生父叫“叶六三”,叶怀顺对他的印象只是一个名字,因他出生没多久,他父亲便没了。

与鲁迅写的《阿长与 <山海经>》的情境大致相同,调凤是唐家的长工,没文化、肯干活,到响河太奶奶跟前做事前,她刚有了一个女儿,适逢唐诚出生,太奶奶见她温顺健康,就叫她做了唐诚的乳母。

在山阴土话中,“娘”喊二声音是“妈妈”的意思,喊四声音是“婆姨”、“姑姑”的意思,唐诚从小喊调凤“凤娘”,调子听着既不像妈妈,也不像姨姑,索性就混着叫。

叶六三常年在外地,调凤又忙着照顾唐诚,两人一年也见不到一回。可是,叶怀顺的姐姐长到七岁半时感染肺结核死了,这就不得不再要一个。没想到叶怀顺出来才半年功夫,叶六三也走了。于是,调凤就成了如阿长那般青年守寡的孤孀,真是命苦。响河的太奶奶念她的好,收了叶怀顺做干儿子,叫他长大以后喊唐诚一声“大哥”,这是1938年的事。

1938年1月21日,是1937年农历十二月廿,二十四节气走到“大寒”这里,朔风狂啸,寒潮频涌,唐家上下正忙着准备祭拜灶王爷。

老人说,冬天生的孩子命硬心也硬,不好在这世道上做人,于是就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怀顺”。古人的名字里总带着家长赤裸裸的祝福与愿望,一如辛弃疾,字“幼安”,又如白居易,字“乐天”,不胜枚举。倒是少爷唐诚,单名“诚”,字“信和”。

叶怀顺觉得,如果大哥的名字里有个祝愿身体好的字,可能就不会那么羸弱了。

1938年,发生了太多事。

南京大屠杀刚结束,近在咫尺的乔司大屠杀又开始了。四月里台儿庄会战告捷,六月初老蒋就下令黄河改道以阻日军西进,使得花园口大决堤,河南、安徽、江苏的四十多个县市被淹,近九十万人直接被淹死和饿死。流民逃到浙江省地界,和三月里桐乡人民血战白马塘的传闻一起,伴随着叶六三的离世,在调凤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成了日后叶怀顺夜夜入梦的枕边故事。

“扯远了,扯远了……”叶老松垂的嘴角微微提起,“响河,知道为什么我之前没认你吗?”

响河摇摇头。

“你是大哥唯一的外孙女,也就是我的外孙女。谁和你在一起,谁才有资格管理怀真。我得帮你把怀真建好咯,得帮你把人给找好咯,我才放心。那会儿怀真差点倒闭,你小伯父是知道的,竞争太激烈了,我不能把一个烂摊子丢给你,我想让你简简单单地长大,慢慢地告诉你。然后等你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再来负起你的责任。”

“叶老……”响河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怎么还叫我叶老?”

“……”响河望着他,一时失语。倒是一旁的顾恒低声提醒她,“快叫‘爷爷’啊。”

“该叫‘外公’……”顾建华纠正道。

响河木讷地开口,犹犹豫豫间喊了一声“小外公”。

叶怀顺满怀期待的脸微微一愣,继而喃喃道:“是该这么喊,是该这么喊……”

就这样,只凭叶怀顺一句话,岳响河就成了怀真集团的的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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