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风很大|23岁，我在深圳开寿司店
这座城市风很大|23岁，我在深圳开寿司店
01
我读书很早，5岁上一年级。
那年9月开学季，老师不愿收下我，她对带我前来报道的母亲说：“我们这不是托儿所。”
母亲走了，我却固执地守在教室里，小小的我坐最后一排。等老师发完所有同学的书，我蹒跚着却坚定地走到讲台前面，向老师摊开了小手，掌心有五块钱，“老师，我也有学费。”说完，眼睛直盯着讲台上的书。
老师收下了我的钱，她对母亲说：“你这孩子，有些早慧。”
我那时年50岁的启蒙老师看人实在是准，我确实早慧。
23岁，多数大学生才刚出校门，我已有一个牙牙学语的可爱孩子，还有一个十分疼我的先生。
我一向甚为相信爱情，却又有种宿命般的预感爱情不会降临在我身上。先生是我大专毕业后首次就职公司的客户，他在那家世界500强外企任高管。
先生初初见我，便表现出极大的好感。彼时，我双十年华，性格活泼，笑靥灿然。对于他的喜爱，我始终没有给予回应，毕竟他长我十岁，并不是让我能有乍见之欢的类型。
他一直不近不远地对我嘘寒问暖着，一晃便两年。当公司想让他再次出国任职，他跟我做最后告白时，我答应了。
我想：深情不及久伴。若此生无法交付热烈的爱恋，那便在正当最好的年纪，嫁一个爱我的人吧。在深圳两年，热闹是别人的，我依然只有我自己，有些累了。
先生比我想象中有钱。许多人在这偌大的城市，辛苦拼搏十余年都未必能得到的东西，我一夕之间全有了。房子、车子、还有我喜爱的白色蕾丝桌布，轻盈地点缀着各个房间，餐边桌上有先生带回的鲜花，芳香四溢。
生活的美满，反倒让我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惶恐：他那总溢满微笑的眼眸，还能心无旁骛地注视我多久？一日日的柴米油盐，真的不会磨灭爱情且能化之为细水长流？
我没有信心。这座城市所有的更迭都号称“深圳速度”，连爱情也不外如是。人散后，一钩新月凉如水，俱是寻常景色。
越是轻松的生活，越让我感知自己的虚无，我怀抱着极大的不安和焦虑，想证明自己和想赚钱的念头与日俱增。孩子刚满一岁，我就开始四处寻找创业机会。
02
一日，我请朋友去一家熟悉的日本料理店吃饭时，偶然得知这家近千平米的日料店已亏损很久，找不到接手的人，恐关闭在即。
当真是瞌睡之时就有人送枕头，我深感这是天赐良机。这店地段紧靠吉之岛，驻深圳的日本人聚居在周边小区，客源不愁，店内菜品也有水准。
但我来过几次后，便跟先生说过，作为一家面向日本客户的纯日料店，绝对撑不起千余平米的大店开销。
我兴奋地跟先生说起我的想法：在那周边开家小的日料店必定是赚钱的！他只摇摇头笑笑，当我是一时兴起。我却极为认真，因我本身就是日语系毕业，对客户维护这块我很有信心。
连续几天我都去日料店观察客流，顺便向熟悉的餐厅部长阿芝打探店主动向。当了解到店主因债务缠身，已打算回老家时、我不禁有些失落，我需要一个深谙此道的搭档。
阿芝是个极精明伶俐的女子，她很是机敏，直问我有事吗？我把想法跟她略略提了下，不想她竟十分高兴，说起自己在日料行业浸淫十余年，眼看年过三十仍孑然一身，也想开个小店让自己有所依托。我们两人一下便聊得热火朝天，直接相约第二日一起去看店面。
这就是深圳这座移民城市的特色所在，太多有激情有梦想的年轻人，举杯一碰，相顾一笑，就可同行前路。
当我兴致勃勃地跟先生说起，他不等我把分析的话说完，便已皱起眉头：“娜娜，你一没有了解过餐饮行业，二来和阿芝也不是很熟，这样贸然去做，怕是会亏钱吧？”
我没想到他这样武断我会亏钱，心里十分恼火，我冲口而出，“我刚刚下决心去做一件事，你就不说吉利话！”我恨恨地瞪他一眼，跑回卧室去逗儿子了。
晚上，先生欲言又止几次想跟我说话，我都不理他。我暗自过滤了一遍信息，觉得是方案是可行的，才耐下性子，和他前前后后把想法说全了。他看着我闪闪发亮的眼睛，摸了摸我的头，“娜娜，有这么想开店吗？”
“有！”我点头如捣蒜，一脸期待地等着他同意，我那样子肯定是极傻的，因为他一下笑开了，“既然你说投资不大，那你就去试试吧。”我高兴地蹦起来，扑在他身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一定会赚钱的！”我信誓旦旦。
我和阿芝在那附近转悠了好几天，才在一栋大厦的二楼，找到个合适的铺面。在我们跟设计师沟通好初步方案，约房东正式签订合同时，房东反悔了，他想要自己经营西餐厅。我和阿芝一面痛斥房东出尔反尔，一面又无可奈何，在这个造梦的大都市，谁不是闪着发光的眼睛在寻找着机会？
后来，我们谈及此事时曾说，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该有多好！
03
第三日，阿芝约我去罗湖春风路一家寿司店。她语气雀跃，又不讲原委只神神秘秘地催我快些到。
待我到店里，甫一坐定，她凑过来扔给我一串炸弹：原来这家不到150平米的店，日营业额有1万左右，据阿芝说，寿司店利润。最少60%，所以月利润高达18万之多。
我看着装修得简洁明快的店内，来客络绎不绝，不禁有些咋舌，我看着阿芝兴奋的脸，想着她刚说的话：原来她侄子是这家连锁店主厨的大徒弟，不光菜式，就连管理模式和进货渠道都摸清了。
阿芝约我一起开家寿司店。阿芝蛊惑般的话语在我耳边盘旋：跟对潮流，赚钱是分分钟的事！确实，寿司店方兴未艾，又恰逢有懂行的人领路，确乎不失为一条捷径。
10分钟后，我与阿芝击掌，“干！”这次，担心先生质疑，我调查了这家连锁寿司店的分店客流情况，十分可观。
我洋洋洒洒写下的可行性报告，先生看后只问了我一句，“为什么这么想开店？”我毫不犹豫地答：“为了赚钱！”他视线在我脸上巡梭片刻，温和笑了，“那我等着夫凭妻贵了。”
七月流火，夏蝉在枝头躁动不安地叫成一片，我和阿芝顶着烈日跑了一周，把店面定在了一家城中村的路口，靠近大道，人流量极旺。
装修，开店准备都因有懂行的人在，进行得十分顺利。一个月之后，我们的寿司店隆重开业，开张首日，由于宣传到位加上打折活动，营业额达到4000左右。
当晚，我回家已近半夜12点，先生却还在工作，一问，才知他在帮另一家公司做产品设计，那就是又在兼职了。我也赚钱了！我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他只冲我笑笑就催我去休息。那晚，我睡得极为香甜。在梦中，那盘旋不止的寿司台，正源源不断地运来金元宝。
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
04
首周营业额有些差强人意，且有逐日下滑趋势。我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年轻的主厨不能很好地掌握寿司口感的一致性。面对客户投诉，我们店的寿司一日甜，一日酸。
这时我与阿芝的分歧也慢慢出现了。她不顾我反对，秉持要用自己人的理念，叫来好几个亲戚，放在管理位置。于是，从连锁店学来的管理机制形同虚设。到最后，连阿芝自己都管不下去了。
当我做好她工作，重新换了大厨，清理了人事时，已是一个月以后，店里营业额每日已不足1000元。相对每月近6万的开支，已是亏损大半。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帮我带儿子的表姐因女儿离家出走，回老家去了。儿子太小，没法带去店里，我急得嘴角冒泡。在傍晚时候，我接到了家婆电话。
她一叠声地嗔怪我，“听江哥儿说你报了全日制英语班，没法带孩子。有困难怎么不知道跟我们讲？年轻人多学东西，我和你爸爸是支持的。”
我唯唯诺诺应付着家婆的表扬，内心却松了一大口气。在这亏钱当口，我可不想让家里老人知道我在开店。家婆的到来，我得以把精力全部放到如何提升店面营业额上。
又一个月过去，我和阿芝想尽了一切营销方法，却收效甚微，每日营业额徘徊在1500左右，还是亏损过半。
傍晚时候，秋阳暖暖地照在我身上，我坐在店外的躺椅上，看着马路对面的湖南大碗菜，顾客排起了长队。10月的深圳，依旧草木葱茏。起风了，风吹过前尘往事，在树荫的斑驳里来回晃荡，像我那颗不安的心。
这几个月的日子如流沙般缓缓划过心头，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匆忙涉足毫不了解的行业，连续犯了开店的几个大忌：选址错误，只注重了人流量，没有注重相应的消费群体；定位错误，一开张主厨不稳定，导致流失了一批回头客；管理混乱，经常出现菜品上错的状况，客人投诉颇多。
有些错误可以改，有些却只能一次过。那天，我和阿芝长谈一次，原来彼此都知晓店铺生意已回天无力，我们达成共识：尽早止损是唯一方法。结束谈话，我们饮酒，杯子一碰，听到的全是梦碎的声音。
我们都太年轻，只看到这城市的繁华，却不知那坚硬的高墙后面，掩藏了多少失败者的泪水。喝到最后，我喃喃地对阿芝说：“真不知道怎么跟我家财神爷交代。”
05
次日，刚好是周六。阳光明媚，小鸟啾啾，家婆带着孩子去公园散步了。先生坐沙发上悠闲地看杂志，我假装摆弄桌边的鲜花，坐得离他近点，“我们那个餐厅，怕是赚不了钱了。”话虽出口，但还是无法将亏钱关闭痛快说出来。
先生从杂志里抬头，居然冲我笑了，“我从没想过你们的店会赚钱。”他说完又低头去看书，我莫名松了口气，又有些委屈，“你不看好，那你怎么不坚定阻止我？只要你不给钱……”
“娜娜，”先生把杂志放一边，握住了我的手，“你还年轻，深圳是个浮躁的城市，以后在你身边也少不了这样或那样的诱惑，只有让你亲自摔次跤，你才会知道疼，才不会犯更大的错。这次开店的钱，我兼职接的设计图就可以赚回来，你不要担心。”
原来，他每晚画图到深夜，就是为了让我开店，就是为了让我知道创业的艰辛！这当头一棒，确实打醒了我，可辛苦的却是他。
“娜娜，你不需要对现在的生活有压力。你要知道，就算我不能替你打伞，也会陪你淋雨。所有的拥有、失去，我都会陪着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那天，从来只在他面前笑的我，第一次哭得形象全无。人们总说，再坚固的感情也敌不过无处不在的诱惑，可我在那一刻，分明感受到情爱无价。有钱的男人千篇一律，有心的男人万里挑一，我多庆幸，我拥有。
我真的去报了全日制英文班，开始脚踏实地地学习着、工作着。一晃十年，我站在满溢桂花香的阳台，看向城市的万家灯火，盼着那早出的人儿快快归家，来吃我刚做好的香煎三文鱼。
起风了，这城市风再大，我也不怕冷。因为这里有我爱的人，还有一个优秀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