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四灵絮语:九翼之变》27坚壁鏖战
城头上的火凤旗被拔下,经历一夜血战后锡羊城血迹斑斑。在方一针带领,与杨梦枪指挥,这支联军顺利攻上城头,占领郡政厅。与官兵抵抗了近两个时辰,秦沐率数千人开城出逃。
第一军团欢欣鼓舞,破城后提刀欲抢,胥长逍等人忙着劝阻,不过血性正高的军士听不进话。
但杨梦枪的骑兵队阻止他们的贪念,“奉杨副将之命,不得滋扰锡羊城百姓,违者,斩立决。”这些骑兵分散街上,以绝趁火打劫之徒。
“俺们可不可休息一下,打了大半夜,身子都快散了。”平狗通等人不曾见过攻城血战,夜里拔岳军锐不可档,冒死攻城,那景象犹令他们胆寒。
“咱们就原地休息吧,说不准杨副将还要乘胜追击。”胥长逍判断道,秦沐既负责经略望州,杨梦枪便不会纵虎归山。
“嗄,还来?俺撑不住了。”平狗通垮在地上,眼袋沉如铅块。
胥长逍虽不愿再打,还是给众人定心丸:“夜里攻城基本都是拔岳军,咱们也只有助威,恐怕杨副将还不敢让咱们这支杂军上场。”
杨梦枪清点完战果,安抚城中百姓,便把军队集合制校阅台。命令方下,拔岳军迅速移动,豪不拖泥带水,足见纪律严明。第一军团残军懒懒散散的走,连胥长逍也步履蹒跚,他们这一路打了几场仗,身心俱疲。
雄丈却无倦态,攻城时表现勇猛,让火凤兵以为是他们信仰里的巨神现身。待人员集合完毕,杨梦枪才说:“方探子来报,秦沐已与主力会合,足有六万余众。此时挟破贼余威,乘胜而击,必克秦沐,解望州之忧。诸军暂休,听令行事。”
士气充沛的拔岳军呼喊几声,便各自带开休息。第一军团残军听说还有六万火凤兵,莫不面色惊恐,瘫软在地。两军加起来不过五千多人,又是新疲之师,要再战六万人他们都认为实在免强。
但杨梦枪并没有立刻出击,他们在锡羊城休息两日,让将士恢复体力。锡羊城又开始活络,市集里已有摊贩出现,有些趁乱打劫的流氓都被带到军前处死,让百姓深感拔岳军大德。
胥长逍这伙在郡衙旁搭营帐,章黄嘴也带人跟过来,这些人现在唯方一针马首是瞻。
“俺方才打听了,据说这秦沐正是锡羊人,家族是当地望族,产业无数。”章黄嘴一到城里便发挥打听消息的才能。
“那杨副将不就把他们举家抄了?”平狗通以手势做出刎颈的样子。
“没那回事,这杨大人倒是没有动作,他已下令从者不杀,换做区大人,锡羊恐怕要血洗一片。”
大家都同意章黄嘴的说法,区元陵连自己人都能射杀,何况是与逆贼有关之人。
胥长逍望着方一针,咕哝著:“方叔,咱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极玄军的事吧?”
胥长逍颔首,“方叔曾与咱爹都在极玄军,此时却见它溃不成军,心里没有一点苍凉?”
“胥少爷,俺十八岁当军医,到你爹生那事儿,足待有二十年。记得你爹方上任将军那年箕子国不纳贡,还屠杀特使,皇上震怒,集结五路行军出东镇。箕子国位置偏北,严冬酷寒,全靠且适将军坚忍才攻破王城。班师回朝时,万人空巷迎接,极玄军威武的不得了。”方一针回想当年荣景,脸上不禁泛起色彩,但想到极玄军被火凤兵击溃,又悲从中来,“且适将军若看见辉煌一时的极玄成今日这模样,定是……定是……”
方一针语塞,今昔对比的差距在他失望的脸色上格外鲜明。
“抱歉,咱不该提起这事让方叔难过。”
“您是且适将军的儿子,自然会想知道且适将军的过往,真可惜,他真的是难得的俊材。胥少爷,您是他的儿子,肯定也流着同样的血。”方一针期许道。
城外忽来了几匹快马,那是杨梦枪派出去的探子,他们神色紧张,急往杨梦枪营帐而去。
方一针反应过来,说道:“快准备,火凤贼要来了。”
“不是要去讨他们,他们竟然先来?”平狗通吓得连忙抓起横刀。
“杨大人在等火凤贼攻城。”方一针说。
果不其然,旗官风风火火走出营帐,通鼓召集全体军士。第一军团残军见过拔岳军的严格军纪,不敢像初入城时散漫,甲冑、武器快速配戴,往校阅场集合。胥长逍、方一针则被召入大营,共商计策。
营内军官分两边坐,胥长逍、方一针也各自坐下。
杨梦枪见人到齐,开门见山地说:“火凤贼以被引来攻城,因此本将欲兵分二路,一路守城,一路埋伏。”
“请问,杨副将?”
“胥小子,建言但说无妨。”
“所谓一路守城的一路,该不会是指咱军?”
“此番本将带步守城,杭校尉率骑兵队埋伏城外。守城军务必拖住火凤贼,待敌见疲势,见本将暗号,杭校尉立即突袭。”
胥长逍听是与杨梦枪一起守城,心里觉得踏实不少。接着杨梦枪又细分守城任务,待一切准备就绪,骑兵队已至城外隐蔽,锡羊城墙方圆十一里,四千士卒散在墙上便觉得稀疏。上次攻城时,角楼、城楼里满满都是火凤兵。
杨梦枪将部队混合编列,以免聚满经验不足的士卒。方一针被调派在西门,胥长逍则与杨梦枪一起守南门,这两处都是锡羊城较薄弱之地。两天前他们才攻占这里,此时又战战兢兢登上城墙。
暴雨骤然而下,哄抬紧张的气氛,城中百姓闻说又要打仗,嘴里怨著没两天好日子,但也只能深锁家门。
“胥小子,当年杨某跟你爹一起守城过,现在也与你并肩而战,人真是奇妙。”杨梦枪望着远方烟濛,眼里看到的却是曩昔风华。他轻叹︰“当年是与外敌作战,如今却要与官逼民反的农民而战。”
胥长逍确实觉得天命弄人,逼着他走到城墙上,拿着弓迎战数万大军。
“壮士,能射箭吗?”杨梦枪问雄丈。
“俺不会。”雄丈摇头。
胥长逍忖他能徒手战群狼,根本没用上弓箭的机会。
“好,来人,把东西抬上来。”
一名强壮的队正带着士卒抬着一根铁柱,吃力的把它立在杨梦枪面前,铁柱几乎与他同高。
“这是从牢里的铁栅栏拆下来制成的,足有一百斤重。虽是粗制,壮士先拿着用,看合不合适。”杨梦枪拔起铁柱,交给雄丈。
那铁柱宽围比胥长逍两手合抱还大,雄丈闻是要给他的兵器,一手举起若常人提刀,他颔首道:“还算称手,若能再重些更好使。”
杨梦枪佩服雄丈的神力。一旁士卒皆不敢置信竟有这种人存在。
雨中乍现火凤旗帜,浩浩荡荡聚集于锡羊城下,火凤兵携带冲车、云梯,显然有备而来。这阵势比胥长逍之前遇到的火凤兵还庞大,装备方面也更精良,他不禁胆却起来。即使是拔岳军也流露出不安的神情,大伙握紧武器,屏息以待。杨梦枪要众人放松,弩手架于城垛,等候杨梦枪指令。
“报,秦沐派信使要求我军投降。”
“赶他回去。”杨梦枪果决的说。
从城墙上能看见受气的信使骑着马回到火凤兵阵内。火凤中军摇起令旗,卖力吹起角号,雨势里鼓声似雷,拔岳军能感受到大地轰隆。火凤兵推著冲车辘辘压过泥水地,云梯队用盾牌挡雨,冲向城下。
“这些人真不会挑时候。”胥长逍说。
“不,下雨天战马难行,他们此时进攻便不怕骑兵。”杨梦枪取来一张两石弓,通令全军作战。
弩手展开漫射,步兵将收集来的石块抛出城外,但队人数众多的火凤兵不起作用,有人身上插著箭还力扛云梯,直到倒下。杨梦枪连射五箭,发发命中,他不时传令探马,在围攻最烈的南门、西门来回传递军情。
胥长逍也懂射箭,此时他已没有先前杀人时的恐惧,但箭出弦上时他依然带有愧疚。箭阵很快起不了作用,第一波火凤兵已至城下,预备搭起云梯,杨梦枪命刀斧刀前去砍断。底下掩护的火凤弓手朝城垛乱射,盾兵立即过来援助刀斧刀。胥长逍连射箭迎敌,但火凤兵源源不绝,已有人爬到一半。
雄丈搬来巨石,往城下一丢,扶云梯的兵卒立刻四散,刀斧刀趁机把云梯推倒,但很快又有新的云梯架上来。部分火凤兵移往东门,但杨梦枪视若无睹,要各门坚守,没有他的将令不得擅动。
东门、北门城防虽较厚,但也经不起火凤主力围攻。秦沐声东击西,便是要让拔岳军无法兼顾,杨梦枪虽要各门坚守,仍派探马去探东门情况。
南城墙此时被五组云梯勾住,火凤兵锲而不舍登上云梯,弓矢、飞石如雨砸在他们身上,这些火凤兵虽未受过训练,但凭著对天师角要离的崇信,全都不怕死的往上爬。加之秦沐率领的兵卒早有攻城经验,因此使拔岳军深感压力。
城下射来的流矢击中几个第一军团残军,但没穿透护甲,这在之前便足够让他们却害怕得握不住刀,此时这些士卒却不吭一声。这些残军经历几场战役的磨练,已经压稳对战争的惧怕,前车之鉴不远,他们不想再感受风声鹤唳。
“报,东墙遭受攻击,敌云梯数量不多。”
“想诱本将过去?通令东墙将士,全力守备,不管是否佯攻,都得挡下!”
“报,西墙攻毁一辆敌冲车。”
探马马不停蹄传递战况。
胥长逍已觉得手乏,但火凤兵战力高昂,仿佛在雨中燃起火焰。秦沐的指挥能力让区元陵黯然失色,胥长逍忖起那个纨裤公子就来气,若非被那人纠缠上,他老早翻越越首山抵达极州。
火凤兵一名小队长率先登城,砍翻一名盾兵,但旋即成为雄丈铁柱的第一个牺牲者。随之又有第二、第三人爬上城墙,城垛旁的弩兵立刻被杀散,杨梦枪弃弓取来红缨枪,与火凤兵进行白刃战。
“投石手别停,弩手继续射!”杨梦枪边战边下达军令。
雄丈舞起铁柱虎虎生风,虽凭蛮力胡打,但击中者无不粉身碎骨,火凤兵惊怕雄丈的怪力,不敢靠近铁柱的攻击范围。杨梦枪所使八尺铁枪,重四十五斤,在杨梦枪手中刺、挑、拨挥舞自如,靠近他的火凤兵无不殒命。
雄丈抓住一名士卒,将他抛出城外。城外尚有数万来势汹汹的火凤兵。
雨势绵绵不绝,胥长逍忖杭校尉伏兵在何处,天雨泥地,不利骑兵冲锋,杨梦枪一直没有发出暗号,或是此故。胥长逍身边倒下的人愈来愈多,懵懵间分不清是敌是友,他只能挥着横刀砍破对方身躯,听惨叫声盘据于耳,盖过滂沱雨声。死于城上城下的士卒彷化作戾气,使阴云更重,似乎永远散不开。
雨滴遮住胥长逍的视线,但他不敢擦拭,只要一瞬不注意身上就可能被开出好几个刀口。雄丈始终靠在胥长逍身边护着,如茂密巨树遮挡毒辣艳阳,不让一丝恼人的光得透过树梢。
“报,方一针中箭正被抬下城去。”
但杨梦枪未多做反应,只命探马捎去坚守的指令。方一针虽从军甚久,但已习医为重,也只粗通弓马,或许还差胥长逍一点,战前杨梦枪便令同守西墙得拔岳军士卒舍命相护。由此可见西墙战况惨烈。
火凤中军令旗拚命挥动,鼓已过四通,但四面墙却仍完好如初。秦沐知兵,明白拔岳军不好惹,而且攻城至此还未见好采头,鼓声渐乏,战力随之减弱。秦沐下令撤兵,欲爬上城墙的火凤兵只能撤回云梯。
城头上将士欢舞,平狗通瘫跪下来,他不记得自己挥了多少次刀,以致双手抖个不停。
雄丈手中掐著一个火凤兵,他呼了口气,丢下尸体。
前几波攻城的火凤兵疲惫撤回,他们的斗志被顽强善战的拔岳士卒消磨殆尽,火凤兵撤时仍保持阵型,可见秦沐的治军纪律。
一个时辰后雨势渐小,阴云缓缓飘动,火凤兵又击鼓攻城。第二次进攻被拔岳军挡住,很快又组织了第三次。
“伏兵呢?”胥长逍喊道。风随大雨消失,雨后的湿热快速吸干他的体力,脚下血流成洼,他已想丢下横刀躺着,不愿管这场战役。
杨梦枪依然生龙活虎,但其他士卒没有他的能耐。
拔岳军箭矢已尽,底下新补上的火凤兵如入无人之境,轻松攀上城墙。
“报!东墙角城楼被占,东墙士卒已退到城下!”探子为了保持传递畅通,已换了三匹马。
火凤兵也收到这个消息,他们开始往东墙前进。
“发信号!”杨梦枪大喝,将红缨枪奋力刺穿惊恐的火凤兵身体。
一排火箭射出。杨梦枪踩在血泊上,举枪指著底下黑压压的火凤兵。
八百弓骑与重骑组成的骑兵队分三边冒出来,但胥长逍却不觉得欣喜,东城墙已经被占据,此时伏兵出现形同虚设。
“报,步槊兵袭击成功,火凤贼已从东墙撤出!”
“备马,速传本将军令,召集全军出动,定要捉住秦沐。”
杨梦枪挑出材力佳者两百人持歩槊,放在城中央预备,一旦有某墙被破,步槊兵便能赶过去突袭。步槊身长,需要有一定力量的士卒才能使用,组成步槊阵可进行远距离攻击,并组成墙掩护刀斧手。
“难道……您是故意让东墙被破?”
杨梦枪笑而不语,他提枪走下城楼,攻南墙的火凤兵已全数撤退。
拔岳弓骑为秦沐军造成骚动,弓马因无逆风阻扰,能够带来更大伤亡。前几波攻城的火凤兵都聚在后方休养,正好成为杭校尉重骑兵的狙击目标。火凤中军倏地混乱,东墙的兵卒受到突然杀出的步槊阵惊扰,全抢著挤出城门。
火凤步卒挡不住重骑兵冲锋,杭校尉迂回几次冲撞已把整齐的阵型撞得七零八落。火凤数万大军乱成一锅,杨梦枪乘机率军杀出城,跟上的仅有一千余人,胥长逍则留在城墙上看这场逆转的追逐战。
雄丈的铁柱染满腥红,他手撑著城垛,问:“主公还在踌躇?”
“哼,杀人的事哪有这么容易。”胥长逍把横刀丢在地上。他的手握得发泡,直到能歇息了才感到疼。那分守护性命的激昂过后,胸口又频传阵痛,他试图理解这是未愈合的伤还是另外的情感。
“无所谓,俺都跟着主公。”雄丈虎眼凝视著如野兔般的火凤兵。
骑兵队杀声震天,风卷残云。
胥长逍靠着城垛坐下,脑内不断回忆方才与火凤兵互搏的片段,这些记忆像种在他心里不停繁殖,不论他怎么拔也拔不掉。
哪有打仗不死人。对方不死,死的就是自己。胥长逍用满是血污的手摀住脸,幻想自己张开眼时能见到万里无云的绝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