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散文青春

头巾军里的弄潮儿

2018-07-19  本文已影响27人  大嫣儿妈咪

A

语洁和我头对头住过一年多。

大学宿舍的空间构造简单而缺乏新意,2000年初的床铺设计基本上是,下层的书写储物区域加上上层的床铺区域。我俩就这样按照自己各自的睡觉习惯,头顶头挨着一年多。

语洁的眼睛大大的,深陷在黝黑皮肤的脸颊上。满头的羊毛卷貌似无时不刻地在烦扰着她,因此,那被抓起的马尾总是横扫着肩膀,和碧绿色的牛津布夹克相互摩擦,发出咝咝啦啦的声响。

她不让我们用她的小刀切东西,我们关系变的很亲近了以后,也不允许。

“你的水果刀能借我一下吗?”

“你要干什么?”

“我就切个东西。”

“切什么?!”

“火腿肠...”

“我是绝对不会借给你的!”

“我又没让你吃!”

“那也不行!如果你坚持要切,我就把刀子送给你,我再买一个新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不过是管你借个刀而已!”

“那也不行。”

这是我第一次跟她借刀时的场面。语洁用她那惯用的、不屑一顾的眼神瞥了我,继续悠然地说道:“沾了那种东西,还不如让我去死。”

那时候,我就开始害怕这个东乡族的黝黑小姑娘那捉摸不透的眼神。

我知道,我吃的火腿肠不是清真的。

B

2004年10月的某夜。如往常一样,宿舍里漆黑寂静,神秘而毫无波澜。

月光很少,没有丝丝银辉照亮脸庞和窗间。

连呼吸都觉得嘈杂的我,忽然间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强行灌入耳道,然后传递到大脑。我X,是谁这么不合时宜的邀约我支开上下眼皮。

不容许我的大脑皮层有任何的反应,塑料袋的撕扯声以及阵阵泡面的香气腾空而起,就在我的鼻孔、我的脑下、我的肺腑间游荡。

“语洁,你在干什么?”黑黢黢的夜根本不因为张三李四而给我们明亮的面子。

“吃泡面啊。。。”

“大姐,现在几点了?”

“唔,也就四点吧,对不起吵到你们了。”

“语洁,你干什么呢?”其他四个姐妹们也相继问道。

“我今天第一天封斋,正好跟你们打个招呼。Sorry啦~”简直是万年展示一次她作为英语专业学生的单词记忆素养。

“你的泡面好香,就是可不可以不要四点就起床啊?”我慵懒又无奈的地说道。

“你知道的,我们封斋的时候要在太阳升起前以及在太阳完全下降以后才能进食喝水。甚至是咽吐沫。”

“我不知道!”翻过身去,我继续蒙上被子。

就这样,此后的一个月,我每天在晨曦没有醒来之前,就感到头顶上窸窸窣窣的蹑手蹑脚,以及强行感知扑鼻而来的泡面味道。天天如此,坚定不移。

突然有一天,宿舍的Z妹子冲了进来,大喊道,“语洁语洁,你知道吗?七一路有个穆斯林被送进医院了,好像是因为肠胃问题,在抢救呢!”

我一听,来了精神,扔掉手里的书,“什么什么?是不是因为白天滴水未进、晚上大吃特吃,结果把胃撑爆了?!”

“嗯嗯,据说是这样!”Z妹子风风火火地应和着。

“语洁,你小心点啊,早上吃那么早,白天胃空一整天,晚上又吃那么多大饼馓子还有炒拉条,小心120来接你!”我风凉地扇着火。

“放心吧,我不会那么蠢(chung)。”语洁轻蔑的扫了眼我和Z妹子,然后用她那浓重的西北口音将鼓点落在了“chung”字上。我忽然间觉得,不分前后鼻音的西北特色甘普话(甘肃普通话)是这么的铿锵有力。空气霎时凉凉了。

封斋期间被送到医院的穆斯林事件,虽然不是以讹传讹的谣言,但是我们的作战计划失败了。语洁还是从容而淡定的恪守着她的作息,而那一个月,我们慢慢也好像成了习惯,守望着她,和幸灾乐祸的旁观者不同,有点像陪着她,等着她迎来穆斯林的盛大开斋节的那种。

多年以后,我早晨偶尔在鱼肚白未来临前就醒来,这时候常常会怀念那段日子。那段对于我而言也很特别的一个月。

有人曾经为了备战考试而艰苦卓绝,有人为了生计奔波而起早贪黑,有人更会为了照顾家人甚至是照顾同城的千千万万的公共事业而不得不去改变自己的作息规律。而记忆中的语洁,为了自己的信仰,和无数的穆斯林一样,那年那月,作为宿舍里唯一的穆斯林,恪守着自己的规律。四点钟那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记忆中也无时不刻地提醒着我,人的内里,应该有点什么,才有奔头。

C

“吃了锁精丸,效果不言而喻。下面我们听一则观众朋友打来的热线......”每晚八点半,宿舍会准时打开收音机,调播到“锁精丸-男人的尊严神器”频道上。

这对于进入到后青春期好奇时代的姑娘们而言,是每晚的乐趣和嬉笑欢闹的重要环节。

“语洁啊,你现在不得了,收音机每晚都是你准时为咱们打开。”Z妹子故意戏谑到。

“那有啥啊,你们不是都想听嘛……”还是那种不屑的,但是微微斜嘴带着微笑的黑色脸庞,厚嘴唇的上翘也更加明显。

“我真想知道语洁以后会嫁个啥样的男人。”鸡婆姜接话过来。

“对对,我也是,我也是!”大家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

“我肯定会嫁给回族、东乡族,这些和我一样的啊!”又来了,那种轻描淡写不屑一顾的口气。

“我觉得,语洁说不定就是我们当中最早结婚(hong)的!”我开始模仿她那浓重的后鼻音打趣道。

“那必须是啊!”语洁肯定地说。

“原来你对男人这么憧憬啊……”南方来的阿花忽然间像顿悟了什么一样感慨道。

“我们那儿的女孩子,说实在的,基本上都是很早结婚(hong),然后回家带娃。”语洁说。

“可是你还连个对象都没谈过呢?你有啥标准吗?”连最不爱发言的同为英语系的lina都加入了讨论阵营。

“没啥啊……嗯,也说不好。”语洁忽然瘪了瘪嘴,横向拉伸的嘴边忽然显露着深刻的小酒窝。

“那你们班F4之一的马国明咋样?”Z妹子灵机一动。

“算了吧,人家我可高攀不起!”不屑一顾的眼神又来了,“他好像一个天天淌鼻涕的地主家的傻小子”,这回语洁自己没有忍住,笑出了声来。

“我们班的马玉兰,也没有男朋友的。每天都固定时间诵经呢,你怎么不这样?”和马玉兰在同一班的鸡婆姜忽然说到。

“是每天都戴着粉色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马玉兰吗?”我问到。

“嗯,据说她有一天晚上睡觉前忘记诵经了,黑夜里忽然又从床上起来,爬到下面,朝麦加的方向诵经呢!”同为一个班的阿花也继续补充道。

“语洁,你太不专业了,我们都没见过你戴头巾的样子,更没有见过你诵经。”Z妹子责怪道。

“切,那有什么好看的!”语洁不服气,“为什么我要给你们看到才算是我戴着头巾呢,我偏不!”浑厚的嘴唇和倔强的眼神好像一副精典的表情包,不容他人质疑。

完了,又凉凉了。

聪明的鸡婆姜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马上把话题引回去。“语洁,我肯定比你早,我毕业就嫁给我男朋友!”

“鸡婆,我看你是Spring is coming了吧!来,让我替你分忧解愁!”Z妹子话音甚至未落,就顺势从自己的床上爬窜到鸡婆姜的床上,开始了袭胸大战,而鸡婆姜也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灵巧地从梯子爬下,跑到了宿舍空地中央。二人大战三百回合后,Z妹子落荒跑向宿舍门口,开门大喊救命啊,整个楼道都回响着二人歇斯底里的欢笑。而我们,早笑到已经人仰马翻。

我知道,每当这样的袭胸大战发生时,其他的姐妹们和我一样,没有人敢和语洁互为对手,因为她那坚定的信仰是她的铠甲,让我们发自内心地尊重她的身体;而我通常会在大战的始终,用余光扫射着语洁,她开心而满足地观赏着我们的嬉笑,时而也会吞吐着口水,少女的渴望和信仰的自律相互博弈着,或许只有她的内心才能很好地平衡着她应该承受的体会吧。

是啊,谁说的只有戴头巾才算是最最虔诚的呢?

D

毕业第六年,有一天语洁在QQ上和我讲话了。

那时,我是一个怀孕5个月的孕妇。

她带着过来人和老道的语气告诉我,我应该如何如何如何。

都对,她真的很有经验。

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适应她的新身份—她已经是一个很优秀的成手妈妈了。

这和我的回忆里完全不一样。

十四年前,那个皮肤黝黑一头羊毛卷的倔强的东乡族女孩已经在我脑海里定格。

或许,我见的世面太少,但是。她是我对“信仰”一词最初也是最有印象的理解。

没有好好学习英语的语洁在我来看,作为成手妈妈也一定是一个倔强而坚守的人。

送给我的255舍友。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