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房产证上加你的名字,不算什么承诺
01
接到孙乐文他妈吴阿姨的电话,我并没有感到意外。我跟乐文去见过她老人家两次,那是个精明而有些市侩的老太太,她的目光打量着我的时候,咄咄逼人,像是要把我扒光了一样,满含质疑。自从乐文跟我谈了要在房产证上加我名字的事情后,我就预感会遇到麻烦,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吴阿姨和善地跟我客套了一下,夸我漂亮、懂事,说自己对乐文的选择是没有意见的,自己也不会插手乐文感情方面的事。可是她言语中表现出对这个独生子高度的疼爱和期许,那态度却隐含着对我的一种不能直言的拒斥,好像在提示我高攀了他们家,实际上是不般配的,只不过她顺从了乐文的决定。
我已经想到她在我上班时间打电话来,主要是想背着乐文说些什么,直到她直指要害,提到房子的事情,我才恍然大悟。她前面所有的铺垫其实是为了维护我的体面,让我显得不那么卑微和可怜,还真是难为她了。
我本来是小心翼翼地应付着她提的一些问题,其实我的基本情况她也是了解的,她跟我说的无非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比如工作顺不顺心、有什么规划、父母的身体状况之类的。
当她提到房子的时候,我就有些警惕了,其实我并不想占什么便宜,但我也不愿意别人教我该怎么做。我和乐文的相处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房子是他的,加我的名字也是乐文心甘情愿的,我从没争过,今后也不会争。但若是被人以此来要挟和警告,这是涉及尊严的问题,我也不可能任人摆布。
我听出来,吴阿姨主要有几个意思。一是这套房子是乐文婚前的财产,是老两口的存款加上乐文自己打拼来的钱付的首付,本来是和我没有关系的。二是我没有稳定的工作,今后还是得靠乐文来还房贷,我不过坐享其成而已。三是乐文执意要加我的名字,她也劝不动了,希望我主动提出放弃,这对我并没有什么损失。
她的冷漠让我觉得有些寒心,但想到乐文那张温暖、明媚的脸,我还是心平气和地忍了下来。
我明确地告诉她,我不是贪图钱财的人,并且我会帮忙劝乐文不要加我的名字。如果他还是坚持要这么做,我也会尊重他的意思,我以后会努力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和他一起还房贷,减轻他的压力。如果有一天,我和他真的离婚了,我也只会拿走属于我的一小部分,不会抢夺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吴阿姨可能还是不放心,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知道不可能说服我了,便寒暄了一下就挂断了。
02
我知道吴阿姨的顾虑是什么,我也很清楚自己的现实处境,在谁看来都是不乐观的。
我有过一段婚史,虽然很短暂,但毕竟不是长辈心目中的黄花闺女了,所以必然有着心思不纯、工于心计的属性。像我这样在感情里打过败仗的女人,肯定是失去了从一而终的信念,更专注于追求物质和利益。
她这么想是出于对儿子的保护,也是她源自人生阅历的一个理所当然的观念,虽然是一种偏见,但出发点并没有错。
何况除了离过婚之外,我跟乐文交往的时间并不长,我们几乎只谈了半年恋爱,就开始考虑婚事了。结婚,对初次娶亲的乐文的家庭来说,是一件非常慎重的大事,但我们俩的结合更像是超出常理、不合规矩的闪婚。
所以吴阿姨的担心也是合情合理的,她害怕我就是个“这山望着那山高”的庸俗女人,不会踏踏实实过日子。或许她也怀疑我接受闪婚,不过是因为我再等下去就没人要了。她认为我对待婚姻的态度是不认真的,甚至是充满了蛊惑。
我虽然无法跟她证明,我没有她想象的这么不堪,但我的内心告诉我,我期待着跟孙乐文共度后半生,并不是因为我恨嫁或者贪财,而是我真心地认可孙乐文这个人,他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的温暖可以在任何时候融化我过去两年用寒冰砌成的屏障,让我毫无负担地面对未来,重拾生活的热情和渴望。
可能这种认可还没有上升到爱,或许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检验,但我对此毫无理由地充满了信心。我相信他身上具备我欣赏的特质,而婚姻对我来说,早已不再是疯狂炽热的爱的烈火可以维持和延续的。我将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伴侣,将在风平浪静的场景下缓缓而来,而孙乐文就是我等待的那个人。
图片来源于网络03
我的前夫是我大学时的同学,我们一毕业就结婚了。我以为我幸运地逃脱了毕业就分手的魔咒,可以跟一个相识于纯真的大学时代,而又情投意合的人白头到老。我以为这是一种难得的恩赐,跟那些进了社会才谈的带着攀比心和铜臭味的恋爱是不一样的。
我以为是命运的眷顾,让我们毕业后依然可以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同一片屋檐下相守,却未曾预料,正是因为我的过于天真和盲目乐观,让我在这段感情遭到惨败之后,陷入了更难以招架的无助和痛苦的折磨。
当我嫁给他的时候,从来没考虑过物质的重要性。我以为一切都会有的,一切才刚刚开始,没有什么是不可创造的,未来的希望是热腾腾的,既新鲜无比又深藏诱惑,让我忍不住想要马上征服,迎接所有的挑战。
租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使我们只有跟别人合租的能力,只有那微不足道的十平米小小的空间,也足以撑起我们的野心和梦想。
跟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谋生这件事,却真的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我们很快就在弱肉强食的人生洪流中输得东倒西歪,渐渐生出了戾气。
其实很多问题在我们学生阶段就有苗头了,我们的性格中有很多不合适、不融洽的地方,却固执地以为爱胜过一切,后来才发现所有轻率的忽视到最后,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本来就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当生活中的不顺心多起来以后,更加缺乏耐心和包容。当我一直找不到满意的工作,频繁地跳槽,干不了多久又满含怨气,连续几个月不工作时,他就会动不动发怒,将工作上的情绪宣泄出来,说我是个废物,没有生存能力,靠他来养活。
他为了事业,常常应酬,晚上往往喝酒到深夜才回家,稍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就会拿我出气,责怪我没有帮他分担。他生气了就爱砸东西,常常摔门而去,事后又觉得后悔,为自己的冲动而表示歉意,我原谅过他无数次,但每一次,掉过的痂都留下了伤痕。
我并不是不知上进的人,我停下来不工作只是为了自学一些技能,我们俩的学历都不高,我想学一些设计、制图方面的软件应用,然后找个更有前景的公司。可是他的理念不同,他一直认为我是不思进取、逃避现实,甚至当我说要报班学习的时候,他也讽刺我不自量力,不懂得生活的艰辛。
他在事业上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但是当理想无法实现,又跟内心的欲望不断摩擦、撞击的时候,他就会歇斯底里地发狂。
记得在学校的时候,他很喜欢车,看到豪车总是忍不住要多看几眼。他曾经兴致勃勃地跟我说:“等赚到了20亿,我也买几辆玩玩。”那时我们刚开始恋爱,我对他充满了崇拜,我就是喜欢他的狂妄自大、无法无天,那是一种神秘的魅力。
他还说:“我要是有20亿,就分你一半。”虽然我心里知道那是天方夜谭,却仍然美滋滋的,我在意的不是他的愿望会不会实现,而是这个愿望里是否有我。
他和我是同类的人,我们没有优渥的身世,却都是好胜的角色,注定要在这个优胜劣汰的社会上摸爬滚打,直到遍体鳞伤,却又不得不在这个过程中彼此鞭笞,彼此伤害。
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在这繁琐的争吵中消磨殆尽,就像绚烂的烟火,燃烧得有多么炽烈,它的灰烬就有多么的苍白和黯淡。
也许正应了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吧,可惜当时我们都没有努力为将来做过打算,没有照看好爱情的炉火,在寒冬里打了个盹儿,那炉火就彻底冻结成冰了。
与其彼此将就,不如一别两宽。
04
前一段婚姻结束之后,我搬出了原来租的那个小房间。我没有办法回家,家离我所在的城市很远,而且因为我的工作刚有起色,我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留下来证明自己。
我重新跟一对小夫妻合租了一套房子,开始了好久没有经历过的单身生活。说真的,刚开始很不适应,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形成了依赖,再回到一个人以后,就莫名地多愁善感起来。
那时看着隔壁的小夫妻出双入对,也会满怀羡慕。特别是到了晚上,那种孤独的感觉就会包围着我,让我无处可逃。常常一个人面对很多生活上的压力,经济上的、人际交往上的、社会竞争上的,却没有人可以倾诉,自己又不愿意麻烦亲朋好友,总觉得那是一种示弱,是在博取同情,而同情又会令我羞愧。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来清理和剥离上一段婚姻给我带来的阴影,直到孙乐文的出现,那一年我25岁。
他是朋友介绍给我认识的,这个缘分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闯入了我的世界,我至今都难以置信,我竟然会如此顺利地进入状态,而且还这么快就准备结婚了。
孙乐文比我大5岁,是一所高校的教师,他的性格与我正好互补,属于比较安于现状、不太有野心的类型。而且因为年龄的差距,他总是能够宽容地对待我的一些飞扬跋扈的想法,恰到好处地磨平我的棱角,又让我在不知不觉中并不感到疼痛。
虽然他不如前夫那么高大帅气,却有一种成熟淡定、从容不迫的气质,让人感到清爽、恬静。
我确实是怀着认真的心态和他相处的。曾经我一度为自己有过婚史而感到自卑,也接触过一些同龄的男生,都无法克服内心的惶恐不安。而孙乐文没有让我产生这种不适,我在他面前没有那种拘束的、自卑的慌乱,这是我最为珍惜的。
而我也敏感地觉察到,孙乐文是真心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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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乐文也曾经谈过两次恋爱,其中一次,也是最近的一次,持续了四年。后来女孩出轨了,当了别人的小三,跟了一个有钱的富商。据说最后挤走了原配,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富商,那时她竟然还愿意把孙乐文当作朋友。
我相信这是真的,孙乐文就是这样暖的一个人,那种暖,是即使离开他也会十分怀念、还想靠近的暖。
在我们交往的半年里,当我有不开心、不愉快的情绪,无论我怎么掩饰,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一心想隐藏的心事,在他面前,就会很快地和盘托出。我的行为总是与内心相违背,当我打算隐瞒的时候,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又促使我倾向于表达出来。
我的面具在他面前从来不顶用,我知道是自己潜意识里的渴望蒙蔽了我。我明明不愿意让任何人发现我的伤口,可是我需要有人抚慰我,为我疗伤,而乐文正是那个医术高明的医生。
他会适当地给我一些意见,偶尔用手掌轻拍我的背,他是一个最好的倾听者。当我抑制不住倾泻的悲伤时,他会陪我沉默,双臂环绕着我,将我的头埋进他的怀里。他掌心的温度渗透着格外强大的力量,这份安全感笼罩着我,使我安然地栖息。
他是个很细心的人,我很久没遇到过一个人像他那样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我。
有一次我脸上紫外线过敏,出现了许多红色的小疹子,那些天我一直躲着不想见他。他专程赶到公司来接我下班,还带来了一支很专业的抗过敏面霜。我很奇怪他们男的竟然懂这个,他告诉我说,他专门跟他表姐打听了一下,他表姐也有过类似的症状,正好有几支备用的面霜。他确认了面霜的成分是纯天然无添加的,不会有副作用,这才放心地拿过来给我用。
有时我们周末约会,如果我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他就带我到一个安静的书店看书、喝咖啡,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刻。我们在书店里坐上整整一个下午,他总是很专注,我们相对无言,却从来不会感到烦躁和尴尬。那时,他近在咫尺,却好像与我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们彼此观望着对方,都不说话,欣赏着对方的那个世界,沉浸在平行时空的交错、重叠里,而身边的其他人,都对我们一无所知。
有一次也是在书店里,那时我们刚开始交往不久。我离开他去了趟卫生间,后来又出门到广场上逛了逛,时间可能太长了,他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他听起来很焦虑,好像丢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乱了分寸。
“小雅?你去哪儿了?你是不是提前离开了……”
“没有啊,我在外面转了转,马上就回来。”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我以为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我感到又诧异又有些忍俊不禁,他竟然会无端地生出这样的想法来,让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一刻突然没了措辞,想不出该用什么来回答他,他的患得患失,他的方寸大乱,让我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我无法描述当时的心情,我想那是一种漂泊在海上的孤单的鸟儿即将回到岸上的幸福感。
我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包被抱枕压在了后面,藏了起来,他可能没有看见,便误会我离他而去了。当我出现时,我看到他的眼神从漂浮不定的远方终于尘埃落定,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心里的某个位置好像突然被解锁了。
06
求婚那天,是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
那天我们站在天桥上,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灯红酒绿的高楼交相辉映,天空难得一见的清澈透明和灿烂星光,又与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相隔云泥之间。
那时夜已经很深了,街上的行人也很少了,我们倚在天桥的栏杆上吹着风,毫无预兆地,乐文又一次将我的头埋进他的怀里。
不同于以往的轻缓和温柔,他猛地紧抱着我,喘息声也愈加剧烈。那沉默不再是深情似水、泰然自若的安稳,而是表面波澜不惊,却蕴含着势不可挡的滚滚巨浪,翻涌而来。
“小雅,我们结婚吧。”
就是这几个字,没有鲜花和戒指,没有刻意铺垫和精心筹备,我就这么轻易点了头。
但我心里明明白白,我不可辩驳的情愿与这几个字无关,与那天的心境和情绪有关,与他的猝不及防和兴之所至有关,与我们彼此的阅历和碰撞的心跳有关。
后来我便常常留宿在他家里,跟他一起做婚礼的准备,选定日子、挑选婚戒、拍婚纱照、采购喜糖、与双方父母交涉、确定婚庆公司、联系出席的朋友、确定相关的细节……
他提到房子的事,是在一次早餐的过程中。
那天正好是周末,那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早餐。我赖床不愿意起来,他独自在厨房里做好了煎鸡蛋、葱油拌面,温好了豆浆,然后叫我起床,洗漱,用餐。
可是这个决定很可能是他在心里酝酿过很久,想好了怎么表达,尽可能表现得自然而轻松,然后才这么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
“小雅,等结婚以后,我想在房产证上加你的名字,这对你和你的父母都是一个交代。”
答应结婚以后,我从没觊觎过自己的利益,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我很开心,是发自心底的开心。我觉得他这么重视我,多么令人感动,根本没想过这件事的后果,我只是为他这么细致地考虑到我的位置而欣喜不已,我没有拒绝。
直到后来接到吴阿姨的电话,我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努力咽下了所有的委屈,向乐文提出,希望他可以收回那个决定。
“我不需要你以这个方式对我做出承诺,这对我是没有意义的。”
“不是的,小雅,在房产证上加你的名字,根本不算什么承诺,这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个家的每个角落你都有份。房产证上有你的名字,这样你才会真正地把它当成自己的,才会毫无负担地珍惜它、捍卫它,不会轻易放弃它、背叛它。不光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们的将来,你能够理解吗?”
乐文如此坦诚的一席话让我无言以对,我相信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也真正说服了我。这是我们共同拥有的一个地方,它不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一套“房子”,是一个家。
后来,乐文在双方父母见面的订婚宴上,明确地回应了这件事。他向我爸妈敬了一杯酒表示诚意,也向他自己的父母敬了一杯酒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
他在这个严肃的场合上,将要在房产证上加我名字的观念敲定为不容否认的事实,也将所有人的顾虑一概封存起来。
吴阿姨也许还无法理解,也许她依然感到无奈,我完全能够体会作为父母的一片苦心,但我信任乐文,也坚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想我会在后半生证明他的决定,也为自己的不作为续写一个值得肯定的结局。
我相信这是我和乐文人生的一道必答题,而我们此刻给出了答案。这个答案的重点不在于我们今后是否走到穷途末路,是否曲终人散后无路可退,也不在于我们是否算计好将来要为各自争取多少身外的利益,而在于我们的赤诚和忠心,是否经得起那些反对的口舌,不屑的目光,传统的挑衅,是否值得岁月的眷顾和垂青,是否没有在冰冷的人情世故中对自己狠心,对我们所珍视的温情视而不见。
是的,这不算什么承诺,这不过是我们心有灵犀的一个共识,如果那个房产证是我的,也同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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