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研读135：申屠刚鲍永郅恽列传（四）
申屠刚鲍永郅恽列传（四）
把刘秀关在门外的郅恽
过了很久，太守欧阳歙请出郅恽担任功曹。按照汝南郡的旧俗，十月举行犒赏大会，百里以内的县都要带上牛酒到郡府中宴饮。
行完飨礼后，欧阳歙教导大家说：“西部督邮繇延天资忠贞，禀性公正，他摧破奸凶，政事不严而自理。现在我和众儒生一起评论繇延的功劳，要推荐到朝廷。太守敬重欣赏他的功绩，特用牛酒弘扬其大德。”主簿读完教导书，户曹领着繇延接受赏赐。
郅恽在下坐中猛然起身向前说道：“司正举起酒杯，把先生的罪责告慰谢罪上天。我调查过繇延，他生性贪婪奸邪，内圆外方，勾结朋党，陷害百姓，所治理的地方全都荒乱，怨恨四起。明府却以恶为善，卿士们全都屈从，这是既没有君上、又没有臣下的做法。郅恽我斗胆再次奉献美酒。”欧阳歙脸色羞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门下掾郑敬进前说道：“君明臣直，功曹言辞垦切，明府大德醇厚。能不饮下这杯酒吗？”欧阳歙这才稍微缓过神来，说道：“这确实是欧阳歙的罪过，敬请饮下这杯酒。”
郅恽摘下帽子谢罪说：“当年虞舜辅佐帝尧，处理了犯罪的四个首领后天下信服，谗言不被采用，奸臣就无法行事，所以才要任用忠臣作为股肱，《尚书》中对此进行歌颂。郅恽我行事不忠诚，让奸臣昭彰，像豺虎一样的从政，既诽谤了明府，又揭露了繇延，其罪责太大了。请明府收捕我繇延，以表明明府的好恶。”
欧阳歙说道：“那就更加重我的罪过了。”于是撤掉宴席结束。郅恽返回府中，称身体有病，繇延也自请隐退。
郑敬平时和郅恽交情莫逆，看到他说话得罪了欧阳歙，就一起相约离开。他对郅恽说道：“先生当廷和繇延争执，明府仍然不接纳你的意见。繇延现在虽然离开，他势必很快就会回来。真心做事无所隐讳，这确实是三代之道。但是道不同者不相为谋，我不忍心看到先生因为不受明府容纳而遭遇危险，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郅恽说道：“孟轲强劝其君主，让其从事无法做到的事情称为忠；君主有仁义礼智，说他不能去做称为贼。郅恽我已经强劝明府了。我遮挡了明府赏赐给繇延的酒，并且出于正直劝谏过明府，如果不为其恪尽职守，这就是罪过了。繇延因我于而隐退，我在这时又要离开，这事不可以。”
郑敬于是独自隐居到弋阳山中。几个月后，欧阳歙果然又召回了繇延，郅恽于是离开，找到郑敬，两人渔钓自娱，停留了几十天。
郅恽仍然志在从政，他喟然长叹，对郑敬说道：“天生俊士，就是为人而生。鸟兽不可与之同群，先生是想能跟随我成为伊尹、吕望呢，还是想成为巢父、许由，从而以尧、舜作为父老呢？”
郑敬回答说：“我已经很知足了。当初和你一起到南野去寻找虞舜，现在归隐去学那赤松子，现在能幸运保全性命和家人，返回后奉守祖先坟墓，再去做做学问。虽然不是从政，却遵循大道，所以也等于从政了。我年龄太大了，怎么能再跟随先生呢？先生你要勉励政事，不要费力劳神去伤害众生就是了。”郅恽于是告别郑敬离开。郑敬字次都，他志气清高，刘秀接连征召，他都拒绝前往。
郅恽于是客居江夏教授学生，郡中举荐他为孝廉，封为洛阳上东城门候。刘秀有次外出围猎，车驾在夜间返回，郅恽把守大门不开。刘秀命令侍从在门缝隙中去和郅恽说话。郅恽说道：“火光太过遥远了，看不清人不能开门。”他不接受诏令，刘秀只好转到东中门入城。
第二天，郅恽上书劝谏刘秀说：“当年周文王不敢以游猎为乐，他担心的是百姓忧乐。陛下远猎山林，夜以继日，怎么面对社稷宗庙呢？空手搏虎，涉水过河，冒险而进的告诫，确实是小臣暗中替陛下担忧的。”书信奏报后，刘秀赏赐他一百匹布，贬东中门候为参封尉。
以后，刘秀让郅恽教授皇太子刘疆《韩诗》，在皇宫殿中侍讲，直到郭皇后废。郅恽于是向刘秀进言说：“臣听说过夫妇之间的事情，父亲不能干涉儿子，大臣怎么能干涉君主呢？所以臣才不敢建言。虽然这样，希望陛下仔细考虑可否之计，不要让天下人产生对社稷的议论。”
刘秀说道：“郅恽善于恕己量主，知道我肯定不会有所向背，从而轻易背离天下。”
郭皇后被废后，刘疆心中很不自在。郅恽就劝说刘疆：“如果久处被怀疑之位，对上违反孝道，对下临近危境。当年的商高宗是明君，尹吉甫是贤臣，但却因为小的失误，马上放逐了孝子。按照《春秋》中的大义，母以子贵。太子应当通过身边左右和各皇子引咎自退，以便能奉养母亲，表明遵从圣教，不违背陛下的意图。”刘疆听从郅恽的建议，刘秀最后也答应下来。
郅恽又升任长沙太守。先前，长沙有名孝子叫做古初，他的父亲去世还没有安葬时，邻居家失火，古初匍匐在灵柩上，用身体挡住烈火，大火也停了下来。郅恽知道后非常惊异，列为郡中首举。郅恽后来因事被贬任为芒县县长，又被免职返回。他在家中教授学生，著书八篇，最后因病去世。
郅恽的儿子叫做郅寿，字伯孝，他善写文章，以廉洁能干著称，被举荐为孝廉，慢慢升任冀州刺史。这时，冀部的属郡多数为受封的各诸侯，其宾客放纵无度，根本不把刺史放在眼里。郅寿进行巡视办案，没有丝毫宽容放过。郅寿派出从事专门住在各诸侯国王宫中，还迁徙督邮住在王宫之外，王宫中的每次动静，他们立即上报郅寿，郅寿就奏报弹劾诸侯王的罪责，连带制裁诸侯国国相，于是各藩国十分畏惧，遵守法令。郅寿任职三年，冀州部地面肃清。
郅寿经三次升任尚书令。朝廷每当有疑难问题，汉章帝经常单独找郅寿征求意见。汉章帝对郅寿的智策奇怪惊奇，提拔他担任京兆尹。这时，各州郡多中豪强，奸暴不能禁止，三辅地区平时听说郅寿在冀州时的手腕，全都心怀恐惧，互相检举揭发，没有人敢再触犯法律。郅寿虽然为人威严，却推诚对待下面的官吏，这些人都甘愿为他效死力，没有人欺骗他。郅寿后来因公事被免职，又被征召担任尚书仆射。
这时，大将军窦宪因是外戚受到宠幸，权倾天下。窦宪曾经派门生带书信送给郅寿，有事请托他办理，郅寿立即把这人关进诏狱中。郅寿先后上书陈说窦宪骄横恣肆，引用王莽篡位的例子来告诫汉和帝。这时，窦宪率军征讨匈奴，海内供给军事费用，窦宪和弟弟窦笃、窦景竟相修建豪华宅第，骄奢违法，百姓受其迫害。
郅寿因为府库空虚，军兵不得休养，于是借朝会讥讽窦宪等人，他正颜厉色，言辞十分恳切。窦宪大怒，诬陷郅寿买卖公田，诽谤朝政，作为官吏应当诛杀。
侍御史何敞上书为郅寿辩驳说：“臣听说过圣王要开辟四门，打开四聪，延伸直言之路，对下下达不用隐讳的诏令，树立敢于劝谏的旗帜，到路上听取路人歌谣，设置谏诤之臣七人，作为自我鉴照，这都是为考察知道治国理政措施有无违背失掉人心，然后马上改进，所以才能天人一起感应，流传福瑞无穷。臣看到之前尚书仆射郅寿在尚书台时，和各尚书一起讨论进攻匈奴，言辞过于激烈，后来上书请求购买公田，于是被逮捕入狱，经审讯定为大不敬罪。愚臣认为郅寿属于陛下身边的机密近臣，以匡正补救国中大计作为本职。如果心中有想法却默然不语，其罪才应当诛杀。现在郅寿的议论只是违背了众人的建议，却是为了安定宗庙，难道是为了私人利益吗？另外台阁讨论评价国事，争论是否可行，就是唐、虞那样的隆盛之世，也还允许群臣发表自己的见解，而不以诽谤朝政定罪。他请求购买公田，在人情中属于小过失，可以稍微制裁隐忍即可。如果郅寿被诛杀，臣担心天下人会认为陛下是怪罪大臣忠诚正直，这样会伤害和气，违逆阴阳。臣之所以敢于冒犯严威，不躲避被夷灭的罪责，触死进言，也并非只是为郅寿。忠臣尽节，以死为归。臣虽然不太了解郅寿，但猜测要让他甘心服法才行。臣确实不想让圣朝开启诽谤受到诛杀的先例，以伤害天下教化，杜塞忠诚正直之路，流传讥笑于后世无穷。臣何敞参与机密，如果所说不当，其罪名明白，应当关入牢狱中，先于郅寿去死，这样纵使万死无悔。”
书信奏报后，郅寿得以减死罪一等判处，被流放到合浦。还没有出发，郅寿就在家中自杀，他的家属得以返回家乡。
赞曰：鲍永沉吟，晚乃归正。志达义全，先号后庆。申屠对策，郅恽上书。有道虽直，无道不愚。
郅恽
黄其军
作于2022年11月9日（古历壬寅年十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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