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场浪漫的艰辛——读《阿勒泰的角落》有感

《阿勒泰的角落》李娟著  

       周末，与友小聚，得其所赠一本李娟的散文集《阿勒泰的角落》。虽然一直都不大看散文，但这青葱郁绿的封面着实喜人，不知不觉便翻开了书本，与这位被誉为 “阿勒泰的三毛”一道，共赴了一场异域之旅。

       生于新疆的李娟，在阿勒泰山区跟着母亲做裁缝、卖小百货，与牧民一起转场，书中记录的生活简单朴质——养鸡、卖杂货、做裁缝、种葵花、剪羊毛、去森林采木耳，以及哈萨克形形色色有趣的人物。这个1979年出生，20岁开始写作且从未受过任何专业文学训练的女人，哪怕是形容一个毫不起眼的物件，字字句句中都有着那种浑然天成的语感。比如，“有一条珠光宝气的毛毛虫”，让人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幅画面：它慢慢地蠕动着那条碧绿肥胖的身躯，每根汗毛上都缀着一滴水晶般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彩虹般的瑰丽，这条被文思净美放大后的毛毛虫，此刻竟如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般，晶莹的水晶缀着翠生生的碧玉，如此慵懒华贵，仪态万方。就这样，阿勒泰的一草一木、经过的人群、掠过的野物在她那通透文字的点化下全都飞砂走石、活灵活现起来。

一条珠光宝气的毛毛虫

       尤爱这篇《离春天只有二十公分的雪兔》，作者与雪兔结缘于一次稀里糊涂的交易，雪白又温顺的它安静地待在笼子里，一屋人都待它如家人，把它安置在温暖的煤棚里度过难捱的冬天，它被养得白白胖胖、眼珠子发亮。它该会是舒适而又满足的吧？但当作者从铁笼缝隙里去抚摸它时，却分明感到它的微微抖颤，是不是再温暖的窝棚、再富足的食物也收买不了一颗自由的心？谁也没有想到，这只外表柔顺乖巧的雪兔，在春天即将到来时，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自己笼子的地面向下钻，朝外面悄悄地打着一条两米多长的地道，想挣脱笼子逃向自由广阔的天地中。“真是无法想象，当我们围着温暖的饭桌吃饭，当我们结束一天，开始进入梦乡，当我们面对其他的新奇而重新欢乐时……那只兔子，如何孤独地在黑暗冰冷的地底下，忍着饥饿和寒冷，一点一点坚持重复一个动作——通往春天的动作，整整一个月。不知道在这一个月里，它一次又一次独自面对过多少的最后时刻……那时，它已明白生还是不可能的事了，但还是继续在绝境中，在时间的安静和灵魂的安静中，深深感觉着春天一点一滴地来临……整整一个月……有时它也会慢慢爬回笼子里，在那方有限的空间里寻找吃的东西，但是什么也没有，一滴水也没有。”就这样坚持着，在饥饿和寒冷的侵袭下，它终于倒在了离大门口只有二十公分距离的地方。所幸这只坚韧的兔子后来自己挣扎着爬出了地道，被家人发现后重新救活，当春天真正来临时，雪兔已经能满院子跑着撒欢了。这不禁让作者感叹，“无论是沦陷、是被困，还是逃生，或者饥饿，绝境，直到弥留之际，它始终那么平静淡漠。面对生存命运的改变，它会发抖，会挣扎，但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万物都在我们想法之外存在着。”看到它被救活后的再次撒欢，作者心生欣慰“它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它总是比我们更轻易地抛弃掉不好的记忆，所以总是比我们更多地感受着生命的喜悦。”虽然它，不过是只兔子，但它也不惧命运的操纵，只为爱心所收服。

一只玲珑的雪兔

       我们静静地看着雪兔为自己的追求所做的努力和坚忍，一如上帝静静地俯视着人类。人活一世，要经历多少上天早已窥破的命运玄机，在未知中茫然跋涉，从伤痕累累到伤愈复原又再一次匆匆上路。我们能不能象雪兔这般跳脱出尘世的屡次碾压，劫后还能保有初心呢？想起了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借艾佛列德•德索萨神父之口所说的那段话：去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一样；跳舞吧，像没有人会欣赏一样；唱歌吧，像没有人会聆听一样；干活吧，像是不需要金钱一样；生活吧，就像今天是末日一样！

       李娟说，“世界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我所看到、所感知的世界，另一部分就是孤零零的我。”因为怀抱着这份单纯，在她的笔下，似乎任何艰苦的条件都成为了趣味盎然的描述——当门缝里飘进的雪花，掉落在睡在门边木板上的她脸上，就起身探头瞧一眼那夹在门缝里又大又圆的月亮；当荒废简陋的屋子需要改造却没有材料时，她和妈妈就筹划着去林场偷木头……她的笔墨为我们的生活找到了一种全新的解读，书中那些尽管贫穷却怀抱善心与向上的快乐的人们，仿佛活出了与这挤挤捱捱、皱皱巴巴的现实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那是一种远离世俗后的浪漫艰辛。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只是看星看月的人不同，所以各人心中所荡起的波浪不同罢了，而自李娟心中所漾出的这股超然世外的波澜，应都得益于她本身所保有的纯真。当读者们都向她大声激呼“请保持好这份纯真”时，她说：“刻意地保持纯真，这本身就不是一件纯真的事吧？而真正的朴素也用不着去‘保持’的。至于城市与现实的‘污染’，我不相信还有人能避开这个时代的印记。我们都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不是穿越而来。而我，要么是强大的，不受这印记的主宰，要么是懦弱的，回避了这印记。”

阿勒泰的人间烟火

       李娟让阿勒泰从一个地理和精神上双重的偏远角落，变成了大家所熟识的文学地标，她用细腻的情感和质朴的文笔，给了我们一个与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观察视角。李娟说：“我的写作，只是水满而溢。”确实如此，这本《阿勒泰的角落》让我那颗早已象一片干涸湖底的内心，忽然间就这么被浸湿、丰润、流淌起来。如果在荒凉贫苦的阿勒泰都能孕育出如此清新美丽的花朵，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把自己纠缠枯萎成一团枯草呢？所谓人生，就是一场浪漫的艰辛！

李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