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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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明透过雾气蒙蒙的车玻璃看见一个脖子围着长红围巾，缩着脖子，搓着双手的中年妇女穿行在路上朝前走来，风把她的头发全往一个方向吹，她不得不把头偏向一边。
红围巾在和石明并排的车辆旁停住，那里有一个穿皮夹克的拿着手机正打电话。
听不见他说什么，看他一脸严肃，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在空气中比划，不是公司老总就是企业老板，石明心想。
红围巾欲言又止地在他旁边驻足了十几秒，他仍然还在自我比划中，红围巾跺了一下脚继续往前走。
石明的视线随着红围巾往前走。走了三十米左右，前面有一堆人，红围巾凑了过去。
石明看看手机，九点五十八分，他们堵在这五十二分钟了。他透过水汽模糊的车后玻璃，像个青光眼看到后面是茫茫一片。
“我下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透透气？”石明看着红围巾的前去背影问坐在后排的妻子。
妻子身怀六甲，这次趁年关将至正好回家生产。
妻子抚摸着肚子，笨拙地挪了一下身体，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闭着眼，摇头。刚刚堵车的急躁在这五十多分钟的自我催眠中，她逐渐安定下来，为了肚子的孩子，既来之，则安之。
“我去去就来，看看什么情况。”石明说。
石明下了车，一股冷风见缝插针样往车子里钻，妻子明显地搂紧了身上盖着的披风。他迅速关上车门，缩紧脖子朝四周看了看。
公路上排起的五颜六色的车辆像条五彩长蟒不见首尾，将这条路挤得满满当当，汽车冒出的尾气更显得天雾蒙蒙的，路旁的一棵光秃秃的乌桕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石明往前走去。皮夹克刚好打好电话，两人目光在一辆车顶相遇，互相点点头。
皮夹克岔过车和石明迎面碰上，皮夹克搓了搓手，从裤袋里拿出一包黄鹤楼硬珍来，从里面抽出一支递给石明。
石明摆手。他本来是抽烟的，妻子怀孕后，他就自觉地没抽了。
皮夹克把烟叼上自己的嘴，背对着风打了火，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蓝色烟圈刚从他的鼻孔出来就云消雾散。
“到底啥情况？”石明问。
皮夹克摇头：“有说道路结冰连环追尾，有说隧道崩塌正在抢修，朋友圈里啥情况都有，不知道信谁。”
果真，和他的朋友圈一样。
这时，前面传来嘈杂声，石明看见那抹红拉着一人的胳膊拽。
石明心里一惊，虽然他跟红围巾素不相识，可是，刚才的一面之缘，她似乎有点先人为主了，无论她跟谁吵架，他都担心她。
声音越来越大，俩人加快脚步。
前面围了一堆人，透过人缝，看见是一男一女吵架，红围巾原来是在拉架，好几个人都拿着手机在拍。
女的一头黄卷发已在风中凌乱，嘴里在骂骂咧咧，“要你早回你不肯，堵半路了，冷死个人还不让人说几句了……”
“你以为我想堵车？叫你待在车内非要出来，怪谁？”男的回敬道。他一身牛仔衣，脸色不知道是被冻红还是被气得涨红了。
“你就少说几句，别吵了……”有人劝牛仔男，并把他往外拉。
“我晕车出来透透气不行啊……”黄卷发哭哭啼啼道。
“这是晕车的事吗？你这是借题发挥……”牛仔男是一点不给黄卷发好脸色。
黄卷发越发委屈了，“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妈生病你是一点不急，早知道这样，我前几天就该一个人回……”越说越气，气得张牙舞爪朝牛仔男扑去，牛仔男本能地后退几步，但背后被一辆车抵住。
眼看男子躲闪不及要被黄卷发抓住，幸亏红围巾及时抓住黄卷发把她往后拉，“别吵了，本来就不舒服，还吵架，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旁边一短发女点头称是，“对对，别生气了，你妈会没事的……”
黄卷发听到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关心自己，更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苦，“我妈病了车子还走不了，我心里堵得慌，就多说了他几句，你们看他那个凶样，以后日子怎么过……”说完，挣脱红围巾的手披头散发地朝牛仔男又扑去，边哭边色厉内荏地喊：“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牛仔男双手护在胸前，一味地忍让，脸涨成了猪肝色，黄卷发却是得寸进尺，又骂又打。
哭声引来不少人拿着手机都向这里聚拢过来。
红围巾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双手插兜的风衣男，他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把牛仔男往外稍稍一拉，对着那些拿手机的人喊“别拍了，别拍了……”少数人放下手机，但大多人对风衣男的喊声充耳不闻，还有幸灾乐祸的。这一幕激怒了牛仔男，他大喝一声：“谁他妈的还拍，休怪老子不客气了……”
“看你怎么不客气，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有人不嫌事大地说，人群里发出讥诮的笑声。
牛仔男冲进拍视频的人群，握紧拳头，眼里就要喷出火来，一字一顿地说：“刚才谁说的，有种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挑事的就怕狠的。有胆小的就退到护栏边去了，还有和事佬的：“算了，算了……”
黄卷发看见牛仔男冲进人群，担心他冲动吃亏，抽噎着也冲进去，紧紧拽住他的右手把他往回拉。
牛仔男以为是谁拉自己的手，奋力甩开，右手握紧拳头就要抡上去，一看是黄卷发，生生顿住，语无伦次道：“我，我……”
黄卷发明明知道不是要打她，看着拳头离自己脸只在咫尺，干脆拉着他的手往脸上凑：“你打啊，打死我得了……”
红围巾是真担心牛仔男一气之下那拳头落下来，和几个女的赶紧上来把黄头发拉开，“算了，都气成啥样了，还担心他……”
“散了吧……”风衣男说，“人家难受着就别拱火了……”
说完这话，旁边有人帮忙疏散：“大家没事回到自己车上去，外面冻人……”
实在太冷，好多人见没热闹看了，跺着脚茶余饭后般回到自己的车上。
“哥们，”皮夹克走上前抽出一支黄鹤楼：“来，抽根烟……”
牛仔男没客气，皮夹克要给他点上，牛仔男摇摇头，从自己口袋摸出打火机，刚打上，一阵风刮来。牛仔男转过面，背对风才点上，狠狠地吸了几口然后长吐而出。
皮夹克感觉他抽的不是烟，因为很快他就抽烟了一根。
“还有么？再给我一根。”牛仔男对皮夹克说。
皮夹克把烟拿到他面前，牛仔男拿出一支点上，蹲下，皮夹克自己也拿出一支烟蹲在他左边，俩人抽着烟，看着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野草。
滴滴，远远的传来几声鸣笛，随即，耳朵里全是汽鸣声。
然后听到红围巾她们一哄而散地兴奋声。
牛仔男把烟一扔，迅速要站起来，但因为蹲得有几分钟，有点目眩，他扶了一把皮夹克，一甩头，狠狠踩上烟头，欣喜道：“通了，车通了……”
皮夹克也站起来了。
“哥们，谢谢你的烟……”话还没说完，他车上的喇叭也响起来了。
皮夹克看看每一辆蓄势待发的车，不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车上。
果真，传来车子由远及近的喇叭声，人们作鸟兽散朝自己的车跑去。有跑错车开错车门的，有被踩脚后跟的，还有骂娘的……少顷，刚才闹哄哄的场面就清净了下来。
牛仔男牵着黄卷发的手一个乾坤大挪移就进了车，风衣男来去都无影。
石明赶紧走，他在上车时，看见皮夹克刚刚上了他左前方的车。
石明裹挟着一阵风上了车，前后的喇叭声次第响起来，吓得乌桕树上一只乌鸦扑棱棱拍翅膀。
他的妻子被一阵起此彼伏的喇叭声惊醒，她坐正身子摇下玻璃，冷风瞬间稀薄了车内的暖气，她打了个寒噤，来不及多看一眼，立即关上车窗，假寐。
他迅速坐好系好安全带，抑制不住的兴奋，“老婆，车子可以走了，你坐好啊。”
车子终于启动了，但车速很慢，喇叭声还一直响个不停，吵得人有点心烦意乱。
石明目视前方不敢掉以轻心，尽量做到动作轻柔以免惊到后座的孕妇。但就是他小心翼翼地驾驶给了那些投机份子见缝插针的可乘之机。他前方只要有半辆车的空隙，后面总有车插进去，气得他连按喇叭以示抗议，但插进去的车毫不客气地留给他们一屁股灰色难闻的氧化物。
车速越来越慢了。
“嗞……”石明听到了刹车声。
他在心里哀叹一声，更多的刹车声传来了。他看到了在他们前面的皮夹克不断探出头。
“唉，才走多远怎么又停了？”他的妻子睁开眼问。
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棵乌桕树，甚至看到了刚才惊吓的那只乌鸦已经气定神闲地停在上面居高临下。
目测了一下，大概不到三十米。
“应该是刚刚通行，快了快了。”他像是妻子又像是安慰自己。
两分钟过去了，有人下车了。十分钟过去了，陆陆续续更多的人下车了。
红围巾又来了，她推着音响车像条沙丁鱼穿梭在车海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吸引了不少人。她把音响车停在皮夹克车的右前方。
开始是红围巾一个人跳，都说音乐最能安抚浮躁的人心，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跳起来了，但车多人多，人们就在车缝里开始载歌载舞。
气氛越来越热烈，人们似乎都忘记了堵车，忘记了两个小时以来的心烦气躁，都融入了音乐和舞蹈中。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走？”有人被音乐吵得心烦意乱，大声质问：“堵两个小时了，你们不急么？”
“放心吧，”红围巾停下动作，哈着一口白雾道：“08年雪灾大家都记得吧？那可比现在还大。大家都平安到了家。急也没用，不如活动。相信我们也会安全到家的，堵车不堵心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