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童年】童年的恨

2019-05-31  本文已影响0人  芷水文心

如果童年也有颜色,那我童年的底色应该是爱意满满的暖色。

我的父母虽然平凡而忙碌,但他们并未被生活的琐碎淹没,而能始终保持彼此相爱的姿态,并将我融入到他们爱的场域里;他们的这种姿态也直接形成了我的婚姻模型。我还有一位疼爱我的二姑,在她去世前陪伴了我最重要的童年岁月,二姑对我非同一般的宠爱让我感受到了这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不掺杂教导的爱,二姑没有助长我的任性,只是让我渴望爱的生命得到了全方位的滋养,从此不易陷落黑暗。至于同学的友爱,我也有幸并无缺失,并感谢我一波儿又一波儿的好友们,为我的人生留下了许多带着眼泪笑的丰厚的故事。

但昨天听了哈佛大学教授史蒂夫的讲座后,他的“有价值的写作就是把经历写成能够救赎生命的故事”的观点影响了我。我决定这次要写写我的童年的恨。

童年

记得有一个叫王铁匠的人,我恨了他许久。

在我第一次上一、二年级的时候,我家养了一只狗,一只黑狗。

可是因为我从来没有上过幼儿园,打小就开始上小学,所以即使上到二年级,但我的实际年龄却只有五岁。从家里到学校的路,要经过十几条田埂,跨过十来道沟渠。深秋时,田埂两边黄豆苗上的露水常常湿透我的裤脚,有时候还会一不小心抱着带到学校的中午饭滚落在田里。

二十分钟独自的上学路程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而言,真是太漫长了,何况是每天,每天。还好,我有我的黑狗护驾。黑狗只是一条普通的土狗,不高大,不萌宠,但它是始终陪伴我的好狗。每天吃完早饭,黑狗总会陪我一起去上学,路过十几条田埂,跨过十来道沟渠,穿过一条石子公路,就到了学校所在的小山下,黑狗就转头回家了。日复一日,一年如此。我已经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但我却记得直到哪天结束。

那一天,等我下午回家时,才知道那天早上黑狗送我去学校以后,并没有回家。爸爸妈妈说,黑狗一定贪玩去了,它第二天一定会回来。第二天,我只能独自上学去,到第三天,黑狗依旧没有回来,第四天就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哭着让爸爸妈妈到处帮我找一找,但他们似乎太乐观了,始终相信黑狗会自己跑回来。

直到好久以后,时间已经让我渐渐遗忘悲伤,听邻居说,看到王铁匠的儿子背篼上搭了张黑色的狗皮去卖,那应该就是打死的黑狗。他们把黑狗打死了,又吃了他的肉,还要贩卖他的皮!我让爸爸去质问王铁匠一家,但是爸爸推脱了,他们或许觉得为了一条狗,没有必要去责问那个杀狗凶手。

但我就从记住了这个我并不熟悉的名字,王铁匠。后来长大了我还在想,明明是他的儿子杀了我的黑狗;后来我也想,或许黑狗并不是惨死于他的手。但我不管了,那时,我就需要这样一个恨的人,而他刚好就是那个弯腰咳嗽的老王铁匠。

这失业的王铁匠,早在家种地了。后来他到我们的校园里卖油炸饼,有时还用擤过鼻涕的手去捏饼,真脏,我真恨他。后来王铁匠的媳妇在路上和我妈妈打招呼,我听见了,狠狠地瞪她,打死了别人的狗还装着没事人,真虚伪,我恨她。后来,王铁匠的孙女儿长大些了,和我们一起相跟上学去,又傻又笨,我见了她,老是鼻子里哼一声,我瞧不起她……

直到今天,我似乎还讨厌王铁匠一家。尽管我已不知道他们一家到底什么情况。但是,我的黑狗,那样陪伴着守护着弱小的我,却被人恶意残害了他的生命,而且是在送我后回家的路上。我把那个杀害黑狗的人,永远地放在我纪念黑狗的回忆祭坛上,让他永远忏悔,永远后悔。

然而,这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那么强烈地需要这恨,并且恨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不过是因为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对黑狗的深深愧疚罢了。


还有一个我恨的人,是我父亲的哥哥,排行老四,我叫四爷。

记忆最深刻的关于四爷和父亲的故事,大概是他和爸爸分家的故事。父亲命苦,五岁时奶奶就去世了,高中时爷爷又去世了。我的三姑为了照顾四爷和父亲,迟迟未嫁。直到四爷当兵回来,直到父亲正式上班,三姑才结婚成家。

父亲刚结婚,就该分家了。家里一直是四爷当家,二姑说四娘分家前早把家里的一些东西藏在了娘家,等到分家时,除了平分一些破旧的家具和许多欠债外,还分走了父亲的同事们凑钱给他买的第一块手表。房子就破烂一个,四爷作为兄长,表示愿意把房子让给父亲,父亲把一半房价付给四爷。很快,四爷就买下了村里的保管所,修了一座漂亮的新房子。

这样哥哥弟弟的故事,我从小就听得许多许多,但听来的故事所有的结局都是弟弟的可怜受到保佑,善良受到嘉许,但我从没有听过像我的父亲那样善良却不被祝福的弟弟的故事。这就足以可见,故事常常是截取了生活的过程,嫁接了美好的结局而已。就这样,打小我就为父亲鸣不平,为父亲而恨四爷。

慢慢地长大,四爷家和我家的关系,似亲非亲,总有矛盾。四爷是一个好强的人,后来在村里当了个干部,房子要最好,家境要最好,孩子要儿女双全,总也不容许别人的好,包括他自己的弟弟。然而,我的父亲母亲靠着一点精打细算和一份微薄的工资,日子也渐入佳境,然而家里却有一块始终无法改变的短板,那就是,我们家只养了一个女儿。何况在那计划生育风潮涌起的八十年代,我们家最终也只能有我一个。于是,四爷总会找到机会略带微讽地提醒父亲:小心前人强不如后人强。每到家里有活儿的时候,四爷也总告诉母亲,现在你们帮我多做点,以后不会少了帮你们的忙。

母亲自然是受不住这样的委屈的,总会忍不住以此来警醒我要努力。就这样许多年,心底里埋藏着的这一颗带着恨的种子,倔强地生长,我连同我的恨一起生长……

在我上大学的有一年,四爷自作主张地已经把家里的树卖掉了,连同父亲托付给他的我们家的山林。可是那段时间,刚好林业局严查,于是四爷给父亲打电话,说回老家商量一下卖树的事,然而等待父亲的差一点是一次糊涂的囹圄之灾。这一件事,一件陷害弟弟的事,在我当时想来,简直觉得难以想象,然而他竟然发生了。我们和四爷家也确实因为这件事彻底不联系了许多年。

但是五六年之后,开始年迈的父亲,又开始眷恋起他的童年,想起他的兄弟。于是,大家仿佛又遗忘了所有不愉快的一切。开始不亲不密不生不疏的交往。四爷也会偶尔去他儿子打工的沿海城市,用普通话给爸爸打来电话。

但是,没有我们遗忘的事情,只有我们不再在乎的事情,有时我想,如果没有这样一种恨的动力,我的生命会不会太疲软,缺少行进的动力?有时我还想,到底在我的恨里,叠加了多少来自母亲的感受?不过最终,我开始慢慢学会从父亲的角度来看待他的兄长,里边有同情,写同情并非针对他的家境,而是同情他从艰苦岁月里成长起来的异乎寻常的性格。

但在岁月深处,我如何看待别人,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为我留下了什么?

性格里的自尊敏感倔强好强,自然是免不了的了。我的性格疾病很大程度上源于此,而我真正获得疗愈,还要感谢建文和他的家庭。

当我第一次到建文家时,感受到的几乎都是来自哥哥姐姐的爱,那种温暖不同于父母的爱,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美好。这么些年来,虽然建文的兄弟姊妹们都已成家,但每到过年过节时相聚于父亲母亲身边,每到谁家有困难时第一时间互相照料,这都完全颠覆了我儿时对兄弟关系的认知。

前两天,我和建文到北京学习。临走的最后一晚,建文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和侄女儿还有未来的侄女婿长谈到深夜,听他们各自的倾诉,提醒他们彼此相处的智慧,表示对他们坚定不移的支持。那一刻,我觉得世界真好!

【忆童年】童年的恨

我的童年,注定有着属于孩子的孤独。虽然我的父母也曾给我极力保护。但那些记忆里的恨,不过都是一个孤独者发出召唤的声音。生活告诉我:你要一个人走过一条跨过沟渠、通往学校的路,要一个人走好一条证明自己的路。这路里,常常缺少惊喜,只有更多加入恨与愧的深沉的爱而已。

而正是这些,浇筑了我不再淡薄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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