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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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天讲神仙的故事。神仙在哪里?
论正统,玉皇大帝在凌霄殿,一般的臣属也在云端办公居住,但大小仙家众多,有志于修炼者,多各自有洞府。
阳奇山,因为离天庭近,又皆山高,远离尘世,自古就是小神仙们心爱之地,他们在此做法,设了仙障,成了清静的修炼之所。
说清净,也算不得多清净。毕竟对一座山来说,神仙如此众多,也是天下唯一。且得大成的仙人,往往喜欢更偏远幽静的地方。这里住的多修为尚浅的天庭小官,时常有不耐寂寞的喧哗取乐,喝酒,饮茶,讲故事,唱歌。
今日做东的是善与仙官,是王母殿一位笔吏,写得最多的就是颂扬蟠桃盛会的诗赋。他见多识广,这里的神仙里,数他会排场。
近日正有一位新人来,据说是太白星官在凡间时多少世的后人,有望在提摩殿任职。这提摩殿掌管一众小仙的升迁,众人怎不套套近乎?这位小仙名唤李真,便是主宾。座中七八人,都是此间爱耍笑的仙人,觥斛交错,说笑正欢。
云曲院的阮三吹箫,清幽绵长,吹出一挂彩霞缭绕席间。仿佛有生命一样,光彩流转。众人说一声妙,南极仙翁的弟子霜岱将手中一支梨花弹指送入云霞,云霞变成一尺高的仙子,巧笑倩兮,作飞天之舞,呼吸间,尽是梨花的清甜,缭绕不散。善与仙官将随身仙笔凌空虚点,刹那之间,梨花飘飘而下,自头顶树杪笼罩全场。
这时,从石径上走来一人,一身白衣,花瓣雨仿佛有灵,齐刷刷向他飘落。来人刚刚醒来一般,抬起头来看花,俊秀的脸却是茫然。
见到是他,席间人们窃窃私语起来。善与站起来,笑嘻嘻唱诺:“子肃兄,多日不见!相请不如偶遇,请入座,良辰美景,正宜尽欢!”一边在身边腾出一个位置,挽住白衣人,待牵他入座。
白衣人却说:“我刚刚被一个问题困扰,出来闲步,未料打扰了兄台仙宴,万谅!”他向座中众人作揖,“诸位请尽欢,我还有事,告辞,告辞!”说罢转身离去。
李真看着他离去,半晌说:“真是俊俏人物,不说如花,终究似玉啊!”
善与摇头:“你不知道,他是个大凶神。”
“凶神有长这般?”
“偏偏就长这般!”
“什么神?”
“天罗地网,听过没?”停云往座上一靠,他在雷霆司任职,终日想谋个别的出路,“雷霆司专事惩罚,凶神十二级,他属三级,前面就是天雷和地祸大神,天雷专治仙人,你是知道的。地祸是人间大灾难,天灾人祸都算。天罗地网不负责罚仙人,也不司大灾,他负责惩罚世间罪业深重之人。修成这个位格,他经历了99次惨烈之死。你别看他俊秀,折磨起人来法子比牛毛还多!而且,没人逃得脱!天罗地网不是白叫的。”
“你是几级?”李真好奇起来。
“我?九级,负责天界较小的刑罚,行刑的,最苦逼的事儿。后面还有天狱的狱卒之类,都算凶神。”
“第三凶神,怎么住在这里?”
“不知道,他来得比我们都早。众仙人来了去,去了来,他在这里生了根,除了下界办事,上天交差,都在洞里修行。”善与来阳奇山算早的了。
“看上去也不和其他仙人交游似的。”
“他修无情煞,不仅看万物为白骨,恐怕视自己亦是白骨。你想被当作白骨吗?”
说着话,善与仙官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二
子肃知道小仙们怕他。他今天修炼,又遇到同样问题。灵核已如同白玉,只是不知为何,终究有一道细微的裂缝无从消弭。他世世历劫,升了位格之后,又勤于修炼,哪里出错了呢?他想得出了神,不知不觉走出了傲青崖。
其实他每天都很忙。
傲青崖是阳奇山最高处,崖边古柏苍翠,满覆于其洞府之上,洞名噙真,除闲云山岚,终年没有人来。
步入噙真洞,子肃振衣将肩上梨花掸去,却听得一声娇笑,席上所见之似飞天之梨花婷婷站在他面前,却是正常身高。子肃也不管她,转身面壁而坐。梨花见子肃不理她,便打量起子肃的洞府来。东壁略高,摆满书柜,上面放着很多书卷,也不知是些什么书。西壁略低,正是子肃所坐之处,座前一物,似琴却无弦,只无数星光在琴面上,有黄有红,颜色又有浓淡。有红得极艳的,子肃将其拈出,弹射到空中,幻作一人形,白色光雾仿佛魂魄。
梨花如烟一般飘至子肃身旁,捋他耳畔发丝并凑近了低声呢喃:“你终日只在此施网吗?多闷啊......这次是用天罗,还是地网?我在这里,何不把我收了?”她挽了子肃的手笑,将自己的脸在子肃掌心摩挲,就势又倒在子肃怀里,一双眸子天然带着媚态,瞟着子肃。
子肃眼睛却一直闭着,睁开眼时,印堂间有东西射出,那空中的人形仿佛被无形的网缠住,不好动弹,有挣扎嚎叫之状。
子肃这才低下眼睛看这女子。
“你一朵梨花,只是被赋予一夕之灵,你不去感谢那位仙人,找我作甚?”
“他的法力就这些,找他什么用?你留下我,无人知晓,就让我陪着你吧!我保证不让你寂寞。”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
子肃一弹指,梨花忽然被网网住,悬在空中。
子肃拍拍衣襟,站了起来:“你想骂就骂。我没事。”
“你!你是个死人!瞎子!枉长了一副好皮囊,天界第三凶神,原来是草包!......“
子肃果然随她骂,顾自整理东壁的书籍。梨花骂了空气一样。
“咦?”梨花突然停下来,“那个人怎么没事?”
子肃也正转头,刚才被捆缚的魂魄,竟然在舒展腰肢,网罗却已不见。
“你的法宝失效了!”梨花刚想大笑,却被子肃扫了一眼,浑身冰凉,一声也不敢出了。
子肃伸手捻算,说,“奇了。”
他背手走出洞去。出门时那梨花摔倒在地上,呼痛不已,听到子肃说:“我延你三日仙灵,你自去寻找出路。不要再让我见到你。有违则死。”
三
除了命局里种下天罗地网之劫的人,其余不关他的事。
子肃遥遥一推命局,便知命主是位二八姑娘,不知前世作了什么恶事,竟至于在投生时被安了“天罗地网”之劫。种了这劫的,就在他那里记了名,只待时运来临,他便要催动法劫,那是断不会出错的。
法劫催动而命主不应劫,这是第一次。
他御风而行,转瞬来到烟花江南,钱塘春满之地。
可惜他来的是在夜里。一推演,来早了。那人待亥时才宜见他。
他隐了身形,施施然从大门进入,原来是个医家。前厅是药铺,后堂是家院。掌柜的正指挥伙计在收尾,一会儿就关门了。
他深深嗅着中药的味道,有甜甜的一丝在他胸中苏醒。
今夜之后,必有灾祸降临在这个药铺。他是主刑。生老病死,他早已经不放在眼里,哭泣挽留,都是心障。别人都说他无情,他说别人昏蒙。他总劝人临死莫要耗神在伤悲里,不如趁此清明之时,把一生的障业数一遍,好作来生计较。
但几乎每个人都会瞪着他好像看一个怪物,然后继续大哭,“我现在走了,我的儿怎么办?”“我还没有告诉我家人银子藏在哪里呢!”“我的猫咪啊!我怎么舍得不管你呀”......应有尽有。
也不是每次都出人命。是什么祸什么灾,全听他全身上下一整套罗网,出哪个随机,却是和命理暗合,他出的必定对。
他是罗网,罗网是他。
只是,为什么偏是药铺?
他走到后院,一会儿在这里见到那个丫头,好不好呢?此刻他亦不知会挥出哪个网,他不喜欢药铺染血。
后院有一棵梨树,正开花,夜里看着蓬松如絮,似云似锦,春寒尚在,莫如扯一匹盖身上?
子肃在花下落坐,身旁小台,有一小壶酒,一个小杯倚斜,是有人在此小酌,酒酣而去吗?
子肃执壶,倒了一杯。他向来不喝酒。但是现在,他想喝。
“这么冷,醒醒啊,快点醒醒啊!把酒喝下去......”他仿佛还可以听见那个声音。
没有风,梨花瓣幽幽飘落,打着旋,似在梦境里辞别了枝头。做梨花多好,没有疼痛,没有号叫,没有辛酸,走的时候正是最美好的时光,可能要掉落泥淖才意识到此身已逝吧......
酒入喉头,热辣辣的。多么陌生的感觉啊!他再饮一杯。他没有像那时呛出来,也不会有人用一只温暖柔软的手,将呛出的酒液轻轻擦去。他以手抚脸,醉在那时的温存里。
四
也不知过了多久,子肃悠悠醒转。仙体自有节序,知道自己所为何来,何时当醒。只是睁眼便见一双眼睛看着他,离那么近。
亥时了。
虽看不甚清晰,子肃知道这就是那个女孩。除了命主,别人看不见他。亲自来的好处是,命主若听得进,他会稍作点拨。
那双剪水双眸不避不让,他也不动,让她瞧着。他也瞧她,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为什么竟然捆缚不住她的魂魄呢?
究竟那眼睛一弯,春波荡漾:“你是谁?为什么喝我的酒?”
“我叫子肃,你会记得我的。”
“因为你俊俏吗?我没有见过长得你这么好的。那你也要记得我。”姑娘嘻嘻一笑,“我叫鲛衣。你若没有别的事,陪我喝酒好不好?”
“好。”子肃答应了。记住我不是为我长得俊俏,是为我会加给你身上的苦刑。
“你为何唤鲛衣?”
“因为鲛衣难得。它不仅医治身体,也同时医治人心。父亲希望我就是一味鲛衣般医治人心的神药。”
“你是立志要济世救人?”
“那当然。”一句话,子肃心中竟起了酸楚。
鲛衣倒了一杯酒自己先喝了,辣得眼泪都呛出来,狼狈道:“先干为敬”。子肃心里暗叹,也好,第一次喝酒,算尝试过了。
鲛衣又倒一杯递给他。
子肃喝下。
“我向来不饮酒,只饮三杯。”三杯为约,姑娘莫怪。
她眼睛亮闪闪:“你为何在我家?又为何来了不找人不办事,却睡在树下?”
“见个人。却来早了。”
“谁呢?我替你唤。”
“不急。”
“我感觉见过你。”
看到就亲切。愿你刚才没有醒来,我便一直看着你。鲛衣心下说着,托腮望着他笑。
“你如何见过我?”见过我的都恨我,你现在这般笑盈盈,怕三杯之后便要咒我。
“也许梦里。谁知道呢。”鲛衣给自己斟一杯,慢慢饮。同一个杯子啊,又言语无状,我怕是昏头了。脸已经红上来。偷眼觑子肃,见他皱眉。皱眉也好看。
“我有个朋友,说她生生世世要从医。你倒是像她。”
“女娃?”
“你怎么知道?”
“你说我像她。”
“......”
“她在哪里?若要见她,该找她,如何来这里?这里只有我在学医呢!”
“我不知道她在何处。很久很久了。”
“那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我可没有这个福气。
“她是医,救过我。”
“她一定祝福着你。所有我救治过的人,我都在菩萨前为他们祈福。”
这样的女孩,会在前生造什么孽呢?如果是错判,就是他作孽了。可是,如果网罗当出不出,他是要担罪责的。子肃静静地望着她,心意转了好几个来回。
鲛衣已经满上一杯。却又放下。他只饮三杯酒,莫急。
子肃却自己端过来。举杯向鲛衣:“我可以把你当作她,敬你吗?”
“不好,”鲛衣轻轻咬着嘴唇,“我是我,她是她。要不你想个别的由头?”
见鲛衣歪着头向着他,子肃心里一跳,升起些异样的感受来。“那就为今日结识吧,鲛衣贵重,愿上苍护佑。”
鲛衣抿着嘴笑,这人竟然有点憨。她接过杯子,满上一杯,举杯向梨花。心里默念,谢谢啊梨树,今日你将他带来,我今后定当为你浇水施肥,不让你有任何短缺。如果他也对我有意,我将你当媒人待!
幽幽似有人应,“媒人不敢,差点没命。”
鲛衣原地转了一圈,两杯酒,怎么就醉了呢?她一口将酒饮尽,笑问子肃:“你看我这树梨花如何?它好像在说话......”花正纷纷落下,头上肩上都是。颊飞红云,娇憨可爱。
有花瓣落在额上,鲛衣伸手一拂,露出额上如月一枚红痣。那红痣散发柔光,明显不是普通的红痣。
“永生痣?”竟然是你吗?子肃仿佛被雷击中。
“什么?”鲛衣若站不稳,子肃扶住她。鲛衣指着自己的额:“你是说这个?它叫永生痣吗?我出生就有。”
子肃不回答,一手仍然扶住她,一手将鲛衣的刘海拂开。
就是永生痣。不会错。他轻轻抚摸着它,柔光流动。
难怪他的罗网失效。都是他的仙法,如何互博?
“你,和它有关?”鲛衣微微皱起眉。眼前仿佛看见一间小屋,简易小床,床上苍白的男子,床前酣睡的姑娘。这是哪里?我去过吗?
永生痣有了生命似的生根,丝丝根须将缠绕的记忆嵌入鲛衣的脑海。
“你就是他,我是救你的......”鲛衣猛地抬头,“你是来找我的?”
她抓住子肃看进他眼睛里,仿佛求证:“真的是这样吗?”
子肃被迫看她,那么近距离,躲不开那炽热眼神。这个女子冥冥中一直在寻找他,不知有几辈子。
鬼使神差烙下永生痣,子肃没有一次想过真的会再见。
子肃心头乱乱地疼。难怪今晚这般反常,平素的他心如止水,几千年都没有波澜,怎么来了这里生出那么多感慨和纠结?还约三杯,做人都是虚妄,即使是有缘如她,不是一样虚妄吗?催动法劫,再不成就亲自执刑,我们都死过无数世,又有什么借口偏不愿她受罪?都是借口。真相就是他心底一直在等她。
所谓超脱,终究只是没有到动情处!
这一动念,身体如同山雷崩裂。原来如此。他拥住鲛衣,毫不犹豫将双唇重重地压上去。
原来,我也一直在等你。鲛衣,我怎么这么笨,若不是想再见你,当时为什么要给你烙上永生痣?又为什么灵核里一道裂痕怎么也修不好?
你就是我的裂缝,我无法完整。
他感受着胸中灵核慢慢碎裂,如冰晶融化,成泪水,如雨下。
九十九世的无情煞,以天地合力,攻身无情,每一世都是暴烈惨死,只为抹去对人间的一切眷恋,熬炼纯净无染的如玉灵核。沾了情爱,他终归未得究竟,一夕尽成泡影。
他狠狠吻她,恨不得要把鲛衣揉进自己的身体,修补突然的破碎。
只能由她来补偿他。
也只有她补偿得。举世皆是悲苦,唯她甘甜。叫时间停止,再无未来。只要她在怀中,一切皆可。
鲛衣回应着他,接纳着他层层涌来的渴望。他慢慢平静,似暴雨之后的柔风,小心翼翼探索着这个女孩。永生痣雀跃地发着光,记忆如画卷展开。
五
她是那个叫松月的姑娘,坐着马车从外婆家被母亲接回来,马车里温暖,其乐融融。而他是那个躺在山边冰雪里生死未卜的旅人,被野兽攻击,体无完肤,肩头裸露在寒冷的空气中,血肉模糊。雪地红得刺眼。
松月和车夫将昏迷不醒的他挪进了马车,厚厚裹上,喂他喝酒。酒喂进嘴里又流出来,再喂,再流。她也不知道最后那酒液里掺进了多少她流下的泪水,他又喝进了多少,终于身体暖和起来,眼神迷离,说,谢谢。
爹爹帮他诊治,伤太重,难。她说,医者父母心,再难也治。药贵,就用她的月钱垫着。她平素在医馆里帮忙,从没有见过伤得这么惨的。肩,背,腿上都是深深的爪痕,血肉翻开,包扎都无从下手,只好捆成个粽子,换药非常不便。
爹爹看着她直摇头。她要爹爹全力救他,看到他的惨状,她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懂点医术。她想效仿父亲,精研医术,一生只为救人。爹爹又喜又悲,家业有继是喜,膝下无儿郎,要娇女承业,是悲。
松月每天为他清洗,换药。他高烧不退,经常处于昏迷状态。脸上清洗完毕,露出净静容颜,偶尔醒转,还能对她笑。操劳过,看到他笑,仿佛灿然花开,简易凄凉的小室添了光亮,她的一切辛劳也好像得到了酬谢。多笑笑,有益健康。只要他睁着眼,松月就逗他。他睡着时,松月常常默默地看他。睡梦中,他脸上仿佛有一层微光,看着会心里越来越宁静,静到无念,让她浑然忘我。
那些日子里,松月逐渐发现,他在自己心里,已不似其他病人。
再为他换药,便害了羞。
擦药时,她手势尤其轻柔,生怕他疼。
“姑娘,让你费心了。”他的声音。
松月停下看他,笑:“你能说话了?”
“我知道自己的状况,估计过不了这一关。怕辜负姑娘的心意。”
“不要多想。你尚青壮,恢复起来很快的。”
“这是我的命。”
“救你是我的命。”
“我生生世世都是灾祸。”
“那我生生世世救你。”
“......"
“不要说话,休息着。好起来你想法就不一样了。”她轻轻拂开他的头发,好像要帮他看清楚自己。他看不清楚。但是她眼里的关切,淹没了整个世界。他读得懂。
临死的时候,灵魂是清明的。姑娘啊,我的一生除了告诫我自己生无可恋,没有任何别的意义。你为什么要挽留我呢?这对你又有何益处?即使我陪伴你百年,你知道在仙界,百年倏忽即逝,终究一场空,何必陷于妄想?
他感受着她用羽毛轻轻涂药,痒酥酥的。这副身体何曾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又忍不住怀疑:人生,真的只是受苦吗?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立刻掐断。
那么多世为人,为人的好处哪里没有领受过?然而,终极的真相是苦痛与背叛,是绝望中的死亡。只有这一世,孤苦伶仃,该死的时候,竟然被温情挽留。
她日日夜夜精心伺候,但是他终究没有救回来。
他不能留恋。他要往天庭复命。已经为她拖延了时日,不可再生波折。
只是临去时,又回身点了永生痣在她额上。她趴在他床边睡得正酣。
他问自己这是做什么?
回答不上来。
那就不要想。
六
黑漆漆的冥界,她不知道来过几次,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有那么多牛头马面涌来看她。
具体说,是看她额上的痣。都是奇奇怪怪的表情。
她的痣怎么了呢?
她被带到冥司前,判官前,还有别的一些冥官,全不知他们为难什么。
没人问她问题。
后来所有人围着她,互相争吵不休。
他们吵什么,她也听不懂。
最后仿佛宣判:随缘,无为。既然她有缘分一定要进这个罗网,我们总栏着也不成。这次,由她去吧!
咦,这句怎么又让她听懂了?
罗网啊,听起来属凶?
七
阳奇山云海之上,山岩耸立如一仙岛,几株苍松纽结成荫,梨花倚斜在白石岩边嗑瓜子,观云海涌动,变幻无定,地上已经一片瓜子壳。
霜岱沿石阶而来,说:“姐姐选的好地方,这里清幽,我竟不知道!多日不见,姐姐今天有空找我玩耍?”
“来谢谢你啊,小霜岱。没有你那天我见不到天罗地网本尊呢!就是你的鬼主意,要跳那飞天舞,真是委屈死我了!”
“是你运气好。说到那舞,姐啊,善与仙官问了好几次,缠着要我再施法!要不哪天我们再合作一次?“
“想得美。一次就已经是我的人生污点了!”
“姐,我有个问题。你让我给你施半日仙灵,子肃大人的修为,怎么没有看出来你的真身呢?”
“他正儿八经修炼的,一些旁门左道的法术他根本看不出来。”
“你如此大费周章非要见子肃大人,又是为何?他的事,我们又插不了手。”
“就是想看看施永生痣的人是什么样的。一个全无罪愆的女子,偏因永生痣而带着天罗地网之刑煞,我梨花怎么可以不知道其中缘由呢?”
“只是如此?”霜岱看着眼前娇俏女子,大惑不解。他在南极仙翁座下,从小循规蹈矩,勤于修炼,认识梨花之后每每感叹,事情可以这样想,人还可以这么活。
“你小子!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人生就这么点志向。”
“姐,你怎么就知道那么多?”
“三界的朋友交来做什么的?不八卦,难道修炼吗?”她一推瓜子,“现在他俩的故事,我是天上地下第一个,也是唯一知道那么多的!你不想想老娘的江湖地位上升了多少!”
梨花一脸得意:“你知道子肃大人洞中最多的是什么吗?”
“他终日只是办公,修炼,会有什么啊?”
“书!医书!一洞子医书!各朝各代都有,大都在人间已经失传。按时间推算,总有几千年!”
“一位掌刑大凶神,竟然好医?”霜岱瞠目结舌。
“你不懂。这是给鲛衣姑娘的。”
“子肃大人几千年都在挂念着鲛衣姑娘呀?”
“那是,大人对鲛衣姑娘的忠诚,我可是亲测的。”
刚说完,她赶紧掩口,那霜岱已经在问:“姐,你怎么亲测呀?”
“略过,略过。”梨花尴尬地摆摆手,“反正他们俩已经修成正果,我也算功德圆满了!”
“姐姐,子肃大人99世历劫,近万年的修为,就为某世相处十多日的一段情就放弃了,千里江堤,毁于蚁穴,我们都为他不值。”
“情种已萌,身不由己。而且有什么不好吗?幸好有这段情,否则他就是彻头彻尾,又冷又硬一根木头。”
“终究可惜了,”小霜岱凛然道:“而且他天庭职责所在,也不可任性而为。”
“天庭责罚他了?”梨花坐了起来。
“八道天雷。因为他修为已废,只剩基础功法,所以减为四道。少不得皮开肉绽。”
听到此话,梨花又靠了回去,笑道:“无妨无妨,美人医心,温柔乡消磨去吧!”
“对了,既已受罚,现在子肃大人的工作卸下了吗?”
“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天庭命他暂时顶着。不过这两天他彻底不干了,据说那些网罗出得全无章法。”
“那是真的喽?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有个死法叫做马上风,他整成桃花树下死,做鬼也风流,把那么难看一副尸首撂在桃花树下,把个桃花气得晕倒,告到上面,也草草了事。哈哈哈,无情之道断了也罢,改修有情才好……”
八卦八卦,娱乐万家!这个故事说完了。我梨花娘子的故事是仙宴上的极品,不要错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