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如来不负卿
自驾游来贵州,暑假两个月,高速路过路费减半,凭重庆等地身份证,景区门票减半,简直叫人开心得不要不要的。
雨过天晴,张潇雨带着父母妻儿直奔贵州铜仁梵净山。
他父亲年轻时候做过“道士”。不过这“道士”不是道家修行的道士,而是佛学修道人士。
张道士曾经游历江湖,一边跟随师傅行善做法事,一边潜心学佛。他相信因果,广结善缘,修身养性,拜佛念经,修桥补路,做过很多善事。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张道士坐在梵净山半山腰的庙宇山,想念古之修行人,看山间风起云涌,观头顶天色变幻,俯视道上人来人往。霎那间忘却凡尘,心明眼亮:
终于得偿所愿,来到自己向往已久的佛教圣地。
遗憾的是,自己老胳膊老腿,金顶是不敢爬上去了。
年青时,张道士也曾想过出家修行。可祖父母和父母一哭二闹三上吊坚决不许,基于孝道,无奈只得从命。
张道士蹉跎到49岁才成家。今年83岁,他有些任性,有些健忘。
那些年念的厚厚的经书,已不大记得了,有时候自个儿颠三倒四背得几段儿。有老友来访,他也恍恍惚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他68岁的老伴儿,大家都叫她张大娘。他俩在城里跟儿孙们住了半年,很不习惯:
进门要换拖鞋,不换鞋不让进去;
吃饭用拳头大的小碗,吃好几碗都没感觉;
洗脸擦手只能用各人的毛巾,搞错了儿媳妇要生气的;
上完厕所,必须冲水,忘了冲水,孙子都要碎碎念……
关键是,张道士动不动就走丢,一眨眼就不知上哪儿了,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去年底,张道士糊涂得厉害,张潇雨送父亲去中医院住了半个月,出院后又去私人办的疗养院养了三个月,这才有所清醒。
他在疗养院很是闹腾,每天吵嚷着要回老家。乡下清静自在呀,爱咋样就咋样,不必看人脸色。
再说,在村里他怎么走也丢不了,村里就这么大,就这几条小路。万一走远了,村里人还会把他送回来。
梵净山之行,身心愉悦。
张道士看起来越来越好。特别是虔诚地拜在菩萨面前,那种庄严肃穆,张潇雨感觉父亲就是个正常人。
又在梵净山附近的亚木沟、洞沙侗寨等地逗留游玩了几天,张潇雨夫妻把父母送回老家,安心回城上班去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张大娘忙着收拾碗筷,一眼没留神,张道士拿了墙角的弯刀,悄悄溜走了。
家对面有一大片竹林,茂密葱茏,青翠欲滴,张道士看得眼馋,早就想要弄两根回来。
张道士是会编东西的:背篓、炭筛、瓢篼,不很精细的篾货,是难不倒他的。不过已经十多年没干过了。
他围着竹林转悠了一圈儿,找到一根最大的,举刀就砍。
突然,肚子里雷鸣般地响起来,感觉腹痛难忍,想要一泻千里。赶紧甩了弯刀,扯下裤子,急急就地解决。
起得身来,猛的头晕眼花,使劲闭了闭眼。
一会儿睁眼一瞧:“咦?好大一片竹林!哟,这根好,又高又撑展,遭哪个背时的砍几刀啦?可惜,没拿弯刀来,我都想要。”
张道士又围着竹林转悠起来,一不小心踩到便便,张口就骂:“哪个缺德鬼干的?脏了老子的新布鞋!”
正火冒三丈叫骂不已,一眼瞧见斜刺里草丛中有一把明晃晃的大弯刀,一下子就兴高采烈:“哎哟哟,老天有眼哪!我说嘛,踩到狗屎,肯定有狗屎运!啧啧,好刀好刀!阿弥陀佛!”
张道士哼着小调儿,东一刀,西一刀,汗流满脸,砍了那根他认为最大最漂亮的竹子,得意非凡,连枝带丫,摇摇晃晃扛将回来。
路过自家院子,张道士自言自语:“咦?好像是老张家?屋头怕是没得人得!”也不停留,扛着竹子直往前走。
张大娘正要出门寻找,一见他扛了竹子,目不斜视地路过,气不打一处来,冲他大吼:“老头儿老头儿!起来早很了唛,看你吃饱撑的!天哪,你要走哪的去?放下来,我说放下来!”
张道士不乐意了:“我说,这位大姐,你看起来是有些面善,不过呢,我跟你又不熟,凭啥骂我呢?看你都几十岁的人了,还火爆德性,不好,不好!”
张大娘鼻尖一酸,抹了一把泪:这老头,清醒没几天,糊涂病又犯起来,还是六亲不认,这可怎么得了啊?
张大娘拼命夺过弯刀,使劲拉下老伴护在肩上的那竿竹子。推拥着按他坐在板凳上,忙去给端来水喝。
张大娘是很疼惜她的老头子的。
当年,自己嫁过人,三年没生娃被夫家赶出来。
嫁到这里来是二婚,老头子非但不嫌弃,反而像疼女儿似的疼了她四十余年,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想,是她把老头子给套住了。当年,他一心向佛,巴不得出家为僧。不得已娶了她,接连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如今都已成家。他俩儿孙满堂了,也没红过脸。
他心眼儿好,处处与人为善,跟她恩爱有加。
临到老了,却得了“健忘症”,又说是“老年痴呆”,说话行动越来越像小孩儿。
当年他师傅说了,心中有如来,在哪里都是修行。
他终究没有辜负佛祖,没有辜负我和家人。
张大娘内心焦灼,心疼的不行,越发寸步不离。
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