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接近于无限稀薄
车里的空气有些稀薄,慢慢凝固着,以一种狂野的姿态席卷着整个神经,莫芳用手撑着头,强忍着胃部翻腾的恶心,这个感觉真是糟糕透了。莫芳知道,她晕车了,时隔十多年她又晕车了。明明已经习惯了坐车,今日却突然复发,有点像一切都回到从前般,比如晕车,比如婚姻。
无须说些什么,莫芳已经能够知道驾驶位那个冷漠的男人下一句会说些什么。她用了十五年都没能捂热他,莫芳用力眨了眨眼睛。那个冷漠的男人,目光直视前方,没有留一丝余光给莫芳,自顾自地开着车。有些话好像说与不说已经没有关系了,莫芳想。
莫芳记得她问过父亲为何给自己取名叫莫芳?毕竟谐音是莫慌,不要慌乱的意思。父亲温和地看着她说:“我只是希望我的小芳以后遇事沉着冷静,不慌乱,万事都有我在呢。”莫芳记得,当时听了父亲的回答,自己笑得很开心,像个孩子。只是这个时候,她的心到底是有些慌乱的,要怎么开口呢?
莫芳脑子里想起女儿小丫的话:“妈妈,你能不能让爸爸别离开我们。”那种小心翼翼忐忑的神情,莫芳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的宝贝女儿啊,她的命。
如果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翻腾的胃会窒息吧,连带着原本冷静的心绪也会跟着崩溃吧。莫芳又想了想,大概他也不想她开口吧。莫芳死死地咬住唇,她用力地咬紧牙齿,忍住嚅动上下嘴唇,那些在心里装腔作势的话死活也不能说出口。醒目的红绿灯闪烁着红光,照在莫芳身上,她淡漠地把头偏向了窗外,路边都是三三两两的行人,或结伴,或嬉戏,真好啊。
不知道过了几个路口,莫芳猛然想起自己无法开口的原因。他说他爱她,那个他喜欢的女孩,用生命爱着。莫芳不明白,这些话十五年前他也是这样对她说的呀。莫芳还记得,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认真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说:“芳芳,我永远爱你。”莫芳就是因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义无反顾地嫁给他。
是什么让彼此都变了呢?哦,他说她变丑了,还不温柔。他不知道,她每天带孩子有多累;他不知道,她只有在孩子睡着的时候才有时间收拾家;他不知道,她天天围着孩子和他转根本没有朋友。所以不温柔了么?
莫芳只有在心底默念,如果不努力一下,是不是女儿会失望呢?“阿权。”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了口。
“嗯。”他依旧沉默地开着车,如果不仔细听,都不知道他有回应。不过第一句说出口了,第二句就容易多了,“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小丫离不开你。”我也离不开,这句话莫芳没有说出口,她还剩一点仅有的自尊。
“芳芳,你知道的,小丫可以跟着我,是你舍不得她,我也是考虑到这么多年都是你照顾的小丫,才没有跟你抢。如果你愿意,小丫可以跟着我。”张权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到,“我可以把房子,车子留给你。”
莫芳有些可笑,她也确实笑了起来,当初她嫁给他的时候,他一无所有,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也没有钱。他唯一有的是什么?是那颗爱她的心,可是现在他不爱她了。
“小丫是我的,房子车子也是我的。”莫芳笑够了,猛地咳嗽了几声,缓过气来说道。她知道,她必须冷漠,必须为她和小丫的生活留个保障,毕竟她只是一个家庭妇女,她没有工作。
“可以。”张权冷漠地开口,好像这样显得他很绅士一样。
明明犯错的是他啊,他本就应该净身出户,此刻的他,就像是高高在上施舍她一样。
莫芳的心猛地抽疼,那一阵一阵地撕裂,让她的心在此刻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她用力地捂住胸口,低垂着头,她努力地眨了眨眼睛,不能让眼泪落下来,她已经哭了好几天了。
发现张权外面有人是什么时候呢?莫芳此刻突然想起最开始发现丈夫出轨的情景。
那日他一如往常般晚归,自从莫芳生了小丫,没有人照顾小丫的时候,她就选择了辞职在家,照顾小丫照顾张权。张权工作也开始越来越忙,时常加班,出差。每一次张权都说,说什么来着,哦,对,他说他要努力,让小丫和她过上好日子。
他们从一无所有慢慢到买房买车,他确实努力让小丫和她有了归宿,有了依靠。只是钱越赚越多,他回家越来越晚,直到她从他的衬衫上看见了女人的口红印。
莫芳没有办法像没发生般照顾这个家,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打电话给闺蜜说这事儿,闺蜜说,只要他拿钱回家,能少管就少管吧,毕竟莫芳没有工作。是久了没有工作,她与社会脱节了么?莫芳挂掉电话有些茫然,闺蜜那见怪不怪的语气让莫芳更加慌乱。
莫芳想打电话给妈妈,问问妈妈该怎么办,只是电话一接通,是父亲的声音传来:“芳芳,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父亲一直是温暖的,莫芳在那一瞬间眼泪就决堤了,她哭了,嚎啕大哭,像个孩子。
她没有给父亲说她的发现和怀疑,只是语无伦次地说:“爸爸,我想你们了,想吃爸爸做的酸菜鱼。”
父亲在电话那头说她怎么还是个孩子,却在第二天赶来,给她做了她最爱的酸菜鱼。最爱莫芳的还是爸爸妈妈,莫芳没有忍住,抱着父亲哭了一次。父亲大概感知了些什么,只是不确定,临走的时候对莫芳说:“芳芳,别怕,爸爸在呢。有什么事记得给爸爸说。”
后来莫芳偷偷跟踪了张权,发现了她,那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她在看张权的时候,眼里都是爱和崇拜。张权看她的眼神莫芳太熟悉了,当初他也是这样看莫芳的。
莫芳仓皇而逃,她没有勇气去面对,她甚至不知道,捅开了这件事,没有工作的她该怎么办。
莫芳开始找工作,只是十多年没有入职场,面试的时候提起她家庭主妇十多年,公司都摇摇头不要。哪怕她学历再高都没用。甚至一些公司会直接地问她:“你知道现在市场需求么?你懂得最新发展趋势么?恕我直言,你在家待了那么久,早就和社会脱节了,我们也不会花精力去培养你了,更何况你还有孩子,会干扰你的工作状态的。”
莫芳茫然,她不明白,这个社会难道真的不能接纳家庭主妇重新步入职场么?
但是确实,她没有找到工作。她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如果没有张权,她要怎么活下去。
莫芳以为,只要她不吭声,默默忍受,张权还是会顾忌她和这个家,毕竟还有小丫。只是没想到,张权会突然给她说:“芳芳,我们离婚吧。对不起,我爱上别人了。”
莫芳从张权口中知道了他们的爱情。
那个女孩很天真,会傻傻地给他做午饭,经常烫得手起泡;那个女孩很节俭,跟他一起出门的时候,他给她买贵重首饰她都不要,只挑一个银项链;那个女孩很善良,她会哭着说她想有个家,却不忍心他为难,那个女孩,那个女孩......
莫芳木然地听着,那个女孩,呵,曾经她也是那个女孩啊。
张权说,他回到这个家满是压抑,他每日晚归,迎接他的只是黑漆漆的房间,莫芳和小丫都睡了。他周末休息的时候,莫芳总是嫌弃他睡懒觉,不带小丫,然后不停地念叨,吵得他头疼。
张权还说,在那个女孩那里,他得到了心安和幸福,这是莫芳给不了的。他只是爱上了她,仅此而已。
张权说,求莫芳成全他,都是因为爱情,爱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呵,都是因为爱啊。莫芳自嘲,她没有争吵,她以为她会声嘶力竭地跟他哭,跟他吵,但是她没有,原来多日来,她心里已经做好了他会离开的准备,她只是安静地问:“小丫怎么办?”
“小丫可以跟着你,也可以跟着我,这个看你意愿,你知道的,我总归是要养你们的。”张权有条不紊地说,想必他已经考虑好了,“你没有工作,我会按时付小丫的抚养费,如果你想工作,我可以托人给你找工作。”
张权停了停,又接着说:“如果你不想工作,我也是可以出钱养你的。”
莫芳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你走吧,滚~”
多少有些失态。
只是真的要去办离婚手续了,莫芳又有些慌乱。车里的空气越发稀薄,要到了么?莫芳抬头看向远方,朦胧中她好像看着当初那个青春的女孩满脸甜蜜地拿着结婚证。
车停了,莫芳静静地坐着,她没有动作,张权也没有。过了一会儿,莫芳打开车门,踉跄下车,她奔跑到路边,新鲜空气突然灌进肺里与原本奔涌的恶心控制着她的动作,她机械地扶住树干,微微弓着身子,头匍匐向下,嘴巴张大,干呕了起来。
张权跟了过来,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漱漱口吧。”
莫芳接了过来,直接灌了一口复又吐了出来,她整理好仪态,不吵不闹地跟着张权去领了离婚证,在张权提出送她回家时,她拒绝了。
空气仿佛依然稀薄,莫芳手里的离婚证有些烫手,她把证丢进了包了,狼狈地擦了擦眼泪,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喂,莫女士么,这里是xxx公司,您的简历我们收到了,非常符合我们公司市场助理一职,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来面试一下?”
“有的,我随时都可以。”莫芳回答。
此时的空气变得有些新鲜,一股雨后泥土的芬芳。莫芳看了看周边的风景,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花,春天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