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樱起

作者：夏九日

1

你听到的第一声啼哭，来自于自己喉咙里的那一次次颤动。

声音作为外部世界的馈赠终于降临你的脑海。它没有身形，单薄到仅仅只能钻进你幼小的耳蜗。

上帝说，这个世界需要声音来帮助定义一些事物，于是他给人类创造了耳朵。这样，你知道了各种动物的叫声、流水的清越、汽车的轰鸣，你也渐渐地懂得在每一次雷声响起时迅速地躲进漆黑的被窝。

你试图通过声音去触摸一些东西，去更深层次地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可是一切有喜有悲，生活何其庞杂，声音亦复如是。

你惊讶地发现，上帝在创造人类时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当你不想看到某个场景时，闭上眼睛就好了。可是耳朵却慷慨地、不加筛选地收取了周围的一切，即使你想睡觉时也是一样。

你不禁为人类这一失败的构造而兀自悲伤。

随着年龄的增长，成长了的你开始学会精明地给一切分类。就像小时候去超市时，妈妈坚持要你选择：你是要这个红色的笔袋，还是蓝色的？幼童的分类依据或许仅仅只是喜欢与不喜欢，而稍微明智一点的人可能会分得更细：有用\无用、对我有影响\对我有一点儿影响\对我没有影响……

所谓的成长与长大，毋宁说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性忽略。

小时候的你特别喜欢老屋房檐上的水滴进水缸里“滴答滴答”的声音，而现在却觉得这些声音笨拙、单调并且毫无意义可言。现在的你更愿意戴着耳机，手机内存里是近百首Justin的歌……

有一些声音正在离你远去，当然不是说它们不存在了，而是你自己再也没有空闲去认真聆听。

你常常坚定地相信：成长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可是又是为什么，你的内心有时候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无言的伤痛与悲哀？你并不知道，或许也失去了探究的兴致。

2

那些随着时光一去不回的声音，就此被我划分为“不能在乎的声音”。

我自诩是一个温良之人，我充满善意地对待周围的一切。但我同时又是一个世俗之人、一个谈心的高龄孩童，总是祝愿自己能够越来越好，变得越来越聪慧灵敏。

因此，即使忍受着“失去”的代价，我仍旧愿意继续我的分类。它能将我从在乎的苦痛中抽离开来，当我转身离开，我更想留下一个不在乎的潇洒背影，这样一来，一切都可以显得不那么糟糕。

物理学上将无规律颤动的物体发出的声音称为“噪音”。这是一个聒噪的世界。人们浮躁、喧闹，在一次次撕心裂肺之后接吻拥抱。有时候我常想，人也可以像手机屏蔽信号一样能屏蔽掉声音就好了。于是那些冷言冷语、那些恶语相向，都会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而所谓冷言冷语、恶言等等之所以能够形成威力，其原因不过是一句：我在乎。

她将我伤得体无完肤，将我所谓的爱投掷于地然后肆意践踏，我仍旧念念不忘，伤心欲绝，因为

“我在乎”。

背后议论的言论铺天盖地，我站在台上强颜欢笑，心却犹似滴血，也是因为“我在乎”。

“我在乎”，多么饱含爱意的一句话，但很多时候，在乎的人却只能独自吞食它带来的苦果。他们匍匐在地面上，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嘴里吐出一些不甚清晰的字块，连缀起来，艰难地组成一句：我在乎。

纵使生活苦痛，仍有人甘之如饴，一代又一代的人始终坚信这样的道理。人们并不缺乏直面苦难的勇气，而是缺乏说完“我在乎”之后，继续承担后果的决心。

所以我不得不选择忽略。

小时候的孩子，会因为想要一双红色雨靴，在面对大叔是蛊惑时拉起他的手和他一同走向黑暗的房屋。

而如今，那个小孩长大成为女人，她学会了分类、学会了甄别，她后悔当初贪心做出的决定，她怜悯自身的贞洁，同时开始不相信任何男人说过的话，

那双雨靴一直摆在家中，她一次都没有穿过，这成为她一生的禁忌。她变成一位女权主义者，大张旗鼓地宣传呼号：我不在乎哪一个男人说过的话！因为我一点也不相信。

生活不易，每个人或许都有难以言说的隐秘，每个人或许也都有自己“不能在乎”的声音。当这样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人们被拉近泥淖、陷入不愿经历的灾难之中，这个时候，选择“不在乎”，或许是最好的决定。

风吹樱起

3

你说你最近常梦到儿时山上的雪，你一直坚信它们落下时是有声音的。你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只简单形容了一句：

就像泡泡破裂时发出的声音，就像屋檐往下滴水时的声音……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你所说的那种声音，但我知道可能一些东西在你心里已经悄然发生改变了。于是我问你：对于那些在乎与不在乎，你至今仍旧恪守着曾经区分的准则吗？

你想了想，接着有些慵懒地趴到座位上，像一只渴望伸懒腰的猫，接着你缓缓地说：“我也不知道了耶……”

这么多年来，其实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在乎”与“不在乎”之间游离。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明白。当初你厌倦奶奶一遍遍叫你起床的声音，你认为应当存在一个按钮，当你按下它，所有你不愿意听的声音便立刻消失，于是你耳根清净。而现在，当你注视向老屋里挂着的那张淡淡的黑白照时，你多么希望再一次听到，当初视而不见的那一声声唠叨与抱怨，你想当着那个人的面，亲口告诉她：我在乎。

我告诉你，我也一样。

这个世界上拥有太多太多我所不能在乎的声音，它们有的牵绊住我的脚步，我的令我陷入囹圄，当时的我百般祈求它们加速远离，然而时过境迁，谁也不知道我是否能从那些声音里提取到些许温暖——谁也不知道。

我和你，都是这个世界上孤独的个体。四周嘈杂，唯有互相拥抱取得温暖和宁静。这么多年来，我已经很难决绝地说出“我在乎”与“我不在乎”，很多时候我犹豫、彷徨，我也想活得一路洒脱，抛却掉所有的冗杂，像诗人一样选择梦和远方，但心底又有一阵微弱的低语：

那如果在乎呢？

那些现实的纠结、蕴藏在灵魂中的不解，是生活给我们下的温柔的毒。尽管如此，你我始终相信：

终有一天，我们会低下仰得酸痛的头颅，去试着谛听那些曾经被我们抛弃在地面上的声音。

作者/夏九日

排版/玉兔不住广寒宫

插图/风吹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