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猪头肉的年味
小时候,冬天比现在冷。我们一家五口,农历十月后,都一起挤在一个房间,只有这个房间有炕。有时早晨起来母亲会说,看,房间里存放水的大瓮竟然都结冰了。但我们小孩子并不觉得冷,晚上把大棉被一盖,觉得很暖和。
真的暖和,可能也是因为我们这里的炕前都砌着一个一两平米见方的长方形灶台。我家的灶台,格外与别家不同,是被磨得异常平整,让人感觉光滑到绵柔的大理石灶台,上面的纹理像镶嵌着一朵一朵小花。吃完饭母亲擦干净,它泛着一种干干净净温润的光,像玉石一般润泽。
父亲很得意,说这是大理石做的,我家祖上曾经阔过。我家祖上做过汾州府通判,一百多年前,祖上后裔有两兄弟,从汾阳迁到此地,定居于此。前因后果已经没有人知道了。解放后,我家定的成分是中农,村东边人们到现在都叫“东园里”,就是解放前我家的东边菜园子。据说当年还有围墙围着,地基是石头,上面是黄土做的土坯墙。那时的辉煌,均已不见,只有这五间房子和灶台,这存在了一百来年的细腻绵柔的大理石,上面一朵朵小花的纹理,遮也遮不住的油润的光,让人能想起昔日祖先的风光。
到了腊月,灶台就整天火门开着,烧的旺旺的火焰吞吐着各色锅底,我们开始过年前的准备了。腊月二十三晚上,母亲跪拜灶王爷,腊月二十四,我们开始准备各种吃食。我们村当时是杀猪村,村里男人们大多都是杀猪匠,腊月时,全村人便几乎每家都能准备一副猪下水。
猪头放在屋外的一个大铁盆里,父亲边清洗,边用一根烧红的铁棍烫在猪头有毛的地方,把猪毛用火燎干净。我负责给父亲传递灶火上的两根铁烧火棍。看烧火棍前端在灶台的炉火里烧的发亮透明,烧成好看的红黄色,小心翼翼拔出来递给父亲。父亲把火红的前端对准猪头上毛没办法处理干净的地方,比如猪耳朵猪鼻子,用力按下去,那里的肉皮就泛起焦黄或青黑的痕迹,一股青烟泛起,烧焦的气味随之传来。父亲不停地用力按,要用火的热力把陷在肉里的猪毛根部也烧化。猪头上就慢慢多出好多焦痕。铁棍前端的红色很快消下去,父亲把烧火棍给我,我就急忙跑屋里从烧得正好的灶火拿出另一根红红的烧火棍给他换。
一旁母亲在另一个大铁盆里洗剩下的猪下水,据说不能用热水,母亲双手在冷水里浸得通红。猪大肠最难洗。母亲用一种粗糙的石头,使劲的把里外翻转的猪肠子上的一些白色肥油和脏东西刮下去。猪肠子一般要这样洗五六次。其它的猪下水相对就好洗一些。洗完后把猪下水浸在冷水里,放多多的花椒葱姜蒜盐腌起来入味。
因大妹妹生日在腊月二十七,父亲便在二十六下午煮猪下水。父亲会炒糖色,他用大铁勺放半勺糖,一点儿水,在灶火上,一会儿就成黑色了,里面泛起好多气泡,一股又焦又甜的气味传出来,父亲说,放上这糖色肉就香了。一下午我们姐妹三个等啊等,灶火从大火变为小火,浓郁的香味和水蒸气弥漫全屋,终于父亲说能吃了。
最开始吃的是猪尾巴,因为它肉少,很快就煮熟了,要是煮的时间过长,肉就烂在锅里了。猪尾巴骨头很多,一节接着一节,外面一层肉皮,骨头缝中都是红肉丝。我们姐妹三个舔呀舔呀,怎么也吃不尽。最好吃的是猪肚猪肠。猪肚,肉成明显的好几层,切成细丝放嘴里,韧性十足,小孩子牙好,嚼呀嚼的,越嚼越香,从来没有吃过比它还有嚼劲的东西。猪大肠与猪肚类似,同样很有嚼劲,但它里面有很多油。我们都不爱吃,父亲夹起来说这多好吃呀,说完往他自己嘴里一扔,再喝一口白酒,很陶醉。猪肺很大,煮熟后缩的最小。我们村不知道为什么不流行吃它,一般都是把生的喂狗。但我两个妹偏偏很爱吃,所以我们家都买两副猪肺,煮好后专门留给妹妹们吃。
猪蹄是猪下水里比较特别的,卖得最贵,因为它能做另外一种道菜,猪蹄皮冻。把猪蹄的蹄甲敲掉,洗得特别干净,放锅里,加满水,微微的小火,锅里的水介于冒泡与不冒泡之间,这样炖四五个钟头,煮的猪蹄骨肉都分离,把骨头扔掉,剩下猪蹄肉和一锅变得黏糊糊的白汤,在汤里打个鸡蛋,把这锅汤放外面冻几个小时,一锅猪蹄皮炖就做好了。在我们本地,一般人家绝不用普通猪皮做皮冻,猪蹄做的皮冻才是过年待客必做的一道菜。我大舅家很讲究,猪蹄皮冻不炖,而是把猪蹄与水放大火上蒸四五个小时,这样下来的猪蹄冻,就不混浊,是完全透明的,做好后,比玻璃还亮,非常漂亮。
猪头上的肉是另外一种吃法。家乡这里一般不做凉盘,而是做肉夹馍吃,与陕西风味的肉夹馍很不一样。把熟后冷却的猪头肉,切成指甲盖儿大的肉丁,然后再用半发面做发面饼,滚烫的面饼一做好,必须赶紧趁热塞入满满的猪头肉丁,面饼一下子就把猪头肉加热了,冻得很硬的猪头肉立刻软化在饼里,白肉颤微微,红肉有嚼劲。吃一口饼,饼和肉里外温度正好适口,饼外硬内软,夹着烫的正好的猪头肉丁,肉也是软中带硬,一股奇香溢在口中。别的猪下水如猪肝猪心等,在我们心里反倒一般了。
我们这里还有一道菜叫卷卷,有些像某些地方的肉卷。把猪肉土豆面粉葱按比例和在一起,搅入花椒油,五香粉等调料,和成一团稀稀的面团,然后用鸡蛋皮一裹,放锅里蒸一两个小时。出锅后为了做造型,趁热一块一块摆成一层,上面再压一层案板,案板上再放半桶水压着。这样冷却以后,一个一个卷卷,就像一块一块方方正正的砖,吃的时候切成厚薄一致的薄片,蘸上醋吃。
终于过年了。我们小孩子除了吃饭就是放炮。我们姐妹只能放小炮,用一根点燃的细细的线香,把小炮放在砖墙一个石灰缝里,线香凑上去一点,炮捻子哧哧作响,很快“啪”的一声大响,乐此不疲。
正月初四,表哥表姐们来拜年,我们就能吃上他们带来的桔子罐头了。桔子罐头真好吃啊,那种特有的酸酸甜甜,让人垂涎三尺!表哥表姐们都瘦高苗条。表姐们还时髦地烫着头。记得燕表姐教我涂眉毛,海表哥教我叠千纸鹤,庆表哥骑车半路摔了一跤,到我家门口捧出袋子里摔破的罐头。那时很穷,但表哥表姐们有力气,骑很远的路来我家拜年。
我们晋中地区,“正月十五闹红火”是非常出名的传统,其中最出名的是“背铁棍”。把各村长得漂亮的四岁到十岁的小孩子,用古装衣服打扮起来,尤其是袖子,一定是唱戏一样的大长袖,让他们扮演各种古代神话传说人物或者古代名人。用铁棍组成支架,把支架做成各种背景造型,支架下面由男人们轮番抬着,男人们抬的时候还要做出虎背熊腰的样子,胳膊怎么摆,腿怎么用劲都是有讲究的,一定要表现出黄土高原汉子们的威风与高兴,脸上越高兴越好,脚上走得越夸张越有节奏越好。小孩子们按照各自扮的人物绑在支架高处的造型上,随着下面汉子们抬的节奏在上面一甩一甩甩着水袖,并作出一些符合扮演的人物的动作,扮演福禄寿三公的就拱手示意,扮演八仙的就各自挥舞自己的道具花篮葫芦笛子之类的。其余划旱船,大头娃娃,踩高跷,武术表演等就不必细说了。他们像现在的花车游行,一般要绕县城一圈。我那时每年都捧着一串糖葫芦,和姥姥挤在人群中,看到大中午饿了才回家。
十五晚上,县里大放各种烟花,我们叫“放焰火”。我们村离得远,晚上不方便去现场看,就在自家院门口的高处注目远望县城那个方向。到八九点钟,焰火形成的绿点红点黄点各种光点,不停歇地从遥远的地面窜向高空。我们一边往口里塞着元宵,一边激动地指指点点,“看,看!”
到正月十六开始狂补作业了,因为正月十八就要开学了。每到这时都一阵说不上来的失落,但想到二月二龙抬头,又能吃上杂粮面做的大蒸饺子了,心情稍得几许安慰和期盼。
那时的年,天很冷,但屋里很暖和。那时的我们,只知道吃,只记得吃,除了吃,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烦恼和快乐呢?
儿时的年味|猪头肉的年味 儿时的年味|猪头肉的年味#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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