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二十八）

站在屋门外的张妈，看见君义扶着月蓉走出来时，心里对他们两人的感情又多了一点了解，这绝对不是表面光鲜内里苦，只顾及脸面好看的夫妻。

她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一定要照顾好太太，这样以先生对她的看重，等太太生完孩子，她还能多加点工钱。

最好能长久留下来，这吴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脾气也温和，平日里不像其他的老爷，总爱把人当牛马使唤，闲一刻都是罪过。

在吴家做工三个月，攒下的钱都够给小虎抓三个阶段的药了，这可比平日里做零散活强。

但看着他们恩爱的模样，张妈的心里却并不好受，羡慕过后便是淡淡的苦涩。

她生在贫苦之家，兄弟姐妹七八个，夹在中间的她，完全就是透明人，被爹娘忽略。

到了嫁人的年纪，便和姐姐或妹妹一样，换了一笔微薄的彩礼钱，勉强凑出一身新衣服，被人牵着出了家门，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生下儿子没几年，丈夫落水身亡，公婆虽年老，为人却很是凶悍，生怕她改嫁，将钱与孩子死死攥在手里。

她没有任何依靠，也狠不下心丢下幼小的儿子，只好一边伺候公婆，一边养育儿子，过上了一人养全家的日子。

好不容易熬到公婆相继去世，儿子也娶亲了，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却没想到儿子给主人家送货时，遇上了土匪，被他们给捅死了。

儿媳得知了消息，激动之下早产，生下了一个瘦巴巴的男婴，小脸儿泛青，只剩一口气吊着了，花光了家里的钱，这才好歹保住了小命。

等到孙子小虎两岁时，身子骨没那么弱了，儿媳就跟着她大哥回了娘家，她明白这一去，人是不会回来了。

但依旧没有阻拦，她守了半辈子寡，知道其中的苦楚，也不忍心让一个年轻女人，跟着再受这份罪。

再者说了，她一个守寡的老婆子，为了避嫌几乎不跟人来往，亲戚的关系也疏远了，没有给她出头的人。

自己就算是拦得住一时，也拦不了一世，何苦再去招人嫌，留着这点情分，就当给自己的孙子结个善缘。

小虎长大了，还能去舅舅家走动一下，把人得罪了半点好处都没有。

他们走后，刚开始日子还过得去，但孩子还小，身体又虚弱，她常常在家照看他，两个人坐吃山空，钱很快就见了底。

最后实在没办法，她把家里仅有二亩地，卖给了远房亲戚，才没有断了炊。为了生计，她将小虎放到邻居家，每天给他们带点粮食，或自家园子里种的青菜。

紧接着她便四处找活干，什么洗衣缝补的零散活，都干了个遍。整个人堪比那拉磨的驴，一天到晚忙到转圈。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四年，小虎的身体变好了一点儿，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吃几服药，用来巩固根基。

要不然一场小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可她挣的那些钱，根本无法长时间维持下去。

就在她愁得冒白发的时候，无意间得知了，吴家要找个人照顾怀孕的吴太太。这夫妻俩都是温和安静的性子，不喜欢人多，因此想找一个稳重不多话的，里外的活都能拿得起来的人。

从邻居那儿得到消息后，她立刻就心动了，别的不说，光是工钱便多了两倍，唯一让她犹豫的是要在主人家住下，如此一来她没办法经常见到小虎了。

但她转念一想，若是不去用不了多久，她们连窝头都吃不上，家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卖了，到时候可真就活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将孙子安顿好，来到吴家想要赌一把。事儿要是成了，便是她们祖孙俩命不该绝，没成的话带着孙子去见他爷爷也挺好。

所幸老天爷眷顾，她靠着一手还不错的厨艺，被暂时留了下来。

在这里每天干着活，时不时带些吃食和工钱回去后，小虎的病情稳住了，药材也得到了保障，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此落了地。

随着待在吴家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慢慢地发现吴家夫妻的不同之处，吴先生除了外出工作，其余时间很少出门，多数是待在书房或陪着太太在院中散步。

每到吃完晚饭，都会特地来厨房一趟，叮嘱她太太的喜好和忌讳，细心到了极致。

感叹他们夫妻感情好的同时，她也想到了自己，幼年不得父母喜爱，青年守寡，老年丧子，这大半辈子，仿佛是白活了！

“张妈，今天都有什么吃的？”月蓉问道。

这一道声音，让张妈回过神来，恭敬地开口道：“有白粥、鸡蛋、新腌制的小咸菜、又蒸了一笼白菜馅的包子。全是清淡又爽口的，我已经将饭摆到正屋去了。”

“很好，”月蓉说，“我昨天才念叨过你做的包子，还没等吩咐你做，现在就有了。”说完眼神中闪过笑意，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

君义见妻子朝他看过来，也笑着说：“我们快过去吧，不然饭菜凉了，再热一遍味道就不太好了。”

“好。”月蓉点头说道。

张妈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前方那青色的身影，眼中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嫉妒，眨眼间又消失不见，拐弯走进了正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