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

2023-06-04  本文已影响0人  墨墨水墨斋

                        一

        我心里冷笑着看着对面的男人,他一定在想这个柔弱的女人是太好对付了,简直就没有一点挑战性没有悬念。他错了,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多次杀人的非职业杀手,是的,非职业。我的职业是医生,可以领薪水的,杀人没有薪水,因为我没有为钱杀过人。

 

    我常常自省为什么杀人?其实每次杀人的原因都不尽相同,我想说归根结缔是因为我缺乏安全感,我对世界充满恐慌。这个理由没人会信,我自己也不完全相信,因为对世界充满恐慌的人太多了,却并不是都要去杀人。

    我第一个杀的是我当时疯狂爱上的男人,一切皆是偶然,包括我杀他。他长得象克拉克.盖博,我崇拜的偶像。连性情举止也有些象他,或者是我当时少女的想像把他们同化了。那一年我还在实习,我解剖学得特别好,对哪些部位能顷刻毙命非常清楚,当我和黎彤激烈争吵时,我下意识的就把手中的水果刀对着他的咽喉处挥过去了,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为他削的苹果。刹那间他斜着倒下去,倒下时是一个还没有完成的惊讶的表情。而我的惊骇足足持续了半个世纪那么长,我希望经过这半个世纪宇宙也随之消失,要么一切回到原点。可宇宙还在,我也还在,消失的只有黎彤的生命,他颈动脉的血喷涌出来在天空划了一道虹。

    "彤,我以为你会避开的,那不是人的本能吗?我不是真的要杀你呀!”

    “我就是 以为你不会真的要杀我,所以才没避开呀。”这句话是我帮他说的,因为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我最爱的彤,为了他我可以不顾一切,如果我们中必须有一个人死,我愿意死的人是我。现在我却亲手杀了他。我究竟做了什么啊,我的天啦!

    我们认识是在浪漫的樱花三月,菲菲的雨丝冲淡了医院的药水味儿。记得那时我在外科实习 ,黎彤在药剂科工作。一个误打误接的电话让我们联系上了,后来他常以种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来我们科室,我也经常捧着本书去向他请教药理方面的问题。我的生化一直学得很糟糕,是勉强能及格的科目,但对药剂、药理的知识在跟彤交往后得到大幅度的提升。而且彤在给我讲解专业知识时收起他一惯嬉皮笑脸的样子,神情专注而又自信。那个时刻的彤特别迷人,他讲述的东西也有趣而易懂,他能把那些呆板的化学名称化学反应讲得那么生动。还举实例给我讲到药物的配伍禁忌和毒副作用,一些剧毒药物的配制和其对循环和大脑神经的作用机制。

    我想我们彼此是喜欢对方的,但都不敢确定对方的心意,既不懂得也羞于表达,就彼此揣摩 着试探着,象在黑暗里做游戏。 我们常常会在上下楼梯时或别的地方碰面,擦身过后我们又会不约而同的回头,目光相触时又匆匆的转身。

    彤手机的铃声打断了我的冥想,把我拉回到现实的处境。我的痛苦、后悔、害怕现在通通要放到一边,我得先处理彤的躯体。我们约会的地点是在近郊山林的小溪边,我们上山时路过一片墓地,有些坟墓洞口敞开,象死神张开的嘴,而我心爱的彤将成为供奉的牺牲。小溪离墓地颇有些距离,我拖不动他庞大的身躯,而且这样大的体积也无法完全放进墓穴。我只好再拣起水果刀,为我心爱的彤亲自做一次解剖。水果刀毕竟太小,切断气管血管不成问题,但要分离骨关节颇有些费劲。

    这时如果有人路过碰见,我也无所谓,我把彤杀死了我也该死。但直到我把彤肢解完,分块把他搬运到我最终选择的坟墓,并把墓穴里的乱石块清理了很多出来,再把彤整齐的叠放进去,铺上一层花草,(此处的野花实在没那么多,不然我会全用花朵的。)然后再用彤的衣服装上溪边带血的泥土撒进去厚厚的一层,最后再放进我从墓穴里拿出的石头。所有这一切完成都无人打扰。我再来回前后检查了几遍,修补了一些细节,再无明显的痕迹,我就匆匆的离开了,并带上了彤唯一的纪念品——他的手机。

    让彤的灵魂和他的手机都安静一会儿吧,我们再回到故事的开头,说说我对面的男人。

    一个月前也是在这间咖啡屋,这个位置,唯一不同的是我这张椅子上坐着另一个女人,一个有着挺直的希腊鼻的瘦瘦的漂亮女人,她举止优雅,无论她的神情里有多少痛苦和委曲求全的成分,她的烫着卷发的头都高傲的立在她细长的脖子上。当时我就坐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张桌旁,完全是百无聊奈下的无意打量,借着厅内植物的暗影,我的打量无所顾忌而且不用担心被发现。喝完一杯咖啡后我观察的结论是:女人是个思维方式跟现实严重脱节的人,她把男人随口说的甜言蜜语都当了真,以为偶尔遭遇的激情会变成永恒。而男人则为这简直是外星球来的女人被他遇到大伤脑筋,一向轻松的游戏会变得如此麻烦,他极其不耐又强忍着敷衍,直到女人最终明白她以为的爱情故事都只是她一厢情愿,她流着泪,挺着僵直的背离开了。

  男人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并对她消失的背影说了一句:“都多大岁数的女人了,还在奢望完美的爱情,以为自己还是少女哪!”他点燃一只烟,显然并不想马上离开这里。

   

    女人在爱情面前总是变得天真和弱智,而男人往往刻薄和寡情。自彤以后我发誓不再爱上任何人。我悄然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吐着烟的男人没有注意到我。回来经过他的桌边时我故意碰翻他的咖啡杯,我连声道歉并忙乱的拍打他身上的水渍,他本想发火,但看了我一眼后,火焰的红光隐下去,狼的绿光冒出来。他细细的打量我,从头到脚。很好,你慢慢看吧,兴趣越浓越好。我主动留下电话号码给他,愿意承担他的洗衣费。他收下后意味深长的说:“我会找你索要的。“我也还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故事在这里我不得不再次中断,因为我该作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了。我叫甚喜,这个姓极少,很容易记住。我还有个比我大六岁的哥哥叫甚欣。顾名思义,我的父母因为这一双儿女甚为欣喜。子女跟父母吵架的时候最常用的一招就是无辜的大吼:又不是我要来到这个世界的,谁叫你们把我生出来的?!其实反过来想作父母的也很无辜,造物主把婴儿当成礼物送给一对对夫妇,但却没象其它产品那样注明其具体用途、特性、优劣、等级,作父母的同样无法选择。用宿命的悲观论调来说,那个被叫着心肝宝贝或小天使或别的什么爱称的小婴儿,他将来可能丰功伟绩,也可能十恶不赦,更可能平平庸庸,但蒙在鼓里的父母都得满怀希望地付出全部的爱心和热忱,直到他们耕耘的田里到了收获的季节才会发现,并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且当父母的还很容易被冠上教育不当的罪名。就象我虽然外貌遗传了父母的优点,模样可人,而且天生一付娇弱的韵味,小时候爸爸就常叫我林妹妹。但我居然会杀人,还不止一个,我想说这并不是父母的过错。他们也想不到那个洋娃娃一般的小东西,长大会变成一个杀手。你们大致知道我是什么样子了,想了解更多还是去故事中总结吧,最后要怎么给我定义都随你。

                              二

          故事继续。咖啡男不出所料在第二天就给我打电话了,在接下来跟他的约会中,我尽可能收集他的情况,特别是健康方面的,这对我后面的计划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没花多少时间我就掌握了他各方面详细的资料。

        今晚是该告一段落的时候了,我内心有些亢奋你应该是可以理解的。“要不,咱们今晚喝点酒吧?庆祝我们认识一个月了。”我的提议得到他热烈的回应。喝酒,这个多少有些暧昧的提议让他的兴奋和得意明显提前。我很容易的把准备好的药放进他的杯子里,他完全不知道他跟死神已交了杯。这个药是我自己配制的,配方还是彤教给我的。记得有一次我在他工作的制剂室里,他拿着一只试管跟我说:“这里面的东西可以让人在四小时后无声无息的死亡,而没人能找到原因。“当时我很好奇,就问他是怎么配制的,他很得意自己的发明,就仔仔细细跟我讲了很多,我全记下了,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他带我去酒店开房,我没表示反对,在快到酒店时我接到预先安排好的所谓医院的电话,有病人要抢救,我必须马上赶回去。看到他不快的表情,我贴在他耳边温柔的说:“在酒店等我,我肯定会回来的,最迟三四个小时。忙完我给你电话。你可以先洗洗脚按摩一下。”

        我走了,三四个小时后,这个男人会死于心机梗塞,而他本来就有心脏病史,警方会对他的意外死亡匆匆结案。我把跟他通过话的零时电话卡立即销毁掉。我平时收集很多号码卡,全国各地都有,都是别人用过废弃的,但我能废物利用,充分体现了环保精神。回到家时对这次的杀人行动已经索然无味,只稍微有点疲乏,很快就入睡了。

      也许你会惊讶于我杀了人还能如此平静的入睡,可为什么不呢?我至少可以列出如下可以安睡的理由:一,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神经已不那么脆弱敏感;二,那个男人必死无疑,我不用担心他会看到明天的太阳和我;三,这个有家室的男人惯于寻花问柳,也很有经验把自己的风流韵事掩藏得滴水不漏,所以对他周围的人来说,我这个人是不存在的,我也就不用担心会为他去抵命或坐牢。

        有时我自己也很奇怪,我既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又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天使和魔鬼同时在我身上驻扎。但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利用我的职业杀人,我从来没那么做过,当然医学基础给我杀人提供了技术指导我不否认。事实上我是个口碑不错的内科医生,(杀了彤以后我一上手术台就感觉躺在那儿的是彤的身体,我全身冷汗,手直颤抖,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搞外科了。)而且工作五六年我从没出过医疗事故。我基本算是严谨、认真而又负责的医生。除了我大龄未婚外,其他人应该对我无可挑剔。

        也许你会觉得我杀人太容易了,的确,我不认为杀人是多么复杂和困难的事情。如果你跟我一样把自己和别人的生命都看得不那么重要,而且你还具备一些相关的知识和勇气的话,你也会觉得杀人其实不是想像的那么可怕和困难。我几乎是迷恋上了杀人,它是解决问题最直接和有效的方法。有人会说也许我杀的人罪不至死,我不该杀了他们,我想我不是法官,不必按律定刑,我杀人多数时候是一种冲动,有了这个冲动后我就迫切的要实施并达到目的。我既是导演又是演员,我自编自演着一出出杀人的短剧,幸运的是我从来没有演砸过。

        我杀人时的胆大和冷静也不是天生的,毕竟我在浓烈的福尔吗林味道中反复数过人体标本的每一块肌肉;在标本瓶里仔细观察过里面的心、肝、脾、肺、肾等各类器官;还有不同生长阶段的胎儿;每晚在教室里自修的时候,人体骨骼就架在抬眼所及的地方,有风吹过时,标本的下颌骨还一张一合的动,就象对着你在笑或着在跟你说话;而我睡觉前往往还拿着一只没有皮肤和肌肉的手掌,默数着每一块骨头。经过这样的熏陶,我对人体自然不再感觉神秘和害怕。

        我杀人的秘密随着次数的增加在心里越存越多,我有点不堪重负了,但我又控制不了自己下一次的杀人。而且我杀人别人无从知晓,在自我的成就感上总归是打了折扣,我渴望与人分享。但我几乎没有朋友,曾经有一个她出车祸死了。至于父母,我可不想让他们脆弱的神经崩溃,唯一可说的就是我的哥哥。有一次甚欣来问我为什么不交男朋友,为什么把追求者都拒之门外?我笑着回答他:“我曾经最爱的人已经死了,而且是我杀死的。你说有谁敢要一个杀人凶手作女朋友啊?”我哥当时就怔在那儿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斯斯文文的妹妹会说出这翻话来。而我的成就感则超级爆棚,爽爽的感觉持续了好多天。

      不过我那次卖弄的结果是一个星期后,被我哥强制带到心理医生那儿去。他不相信我杀人的事实,却认为我有心理障碍,这不是很可笑吗。

      我哥是个在官场中混得还不错的俗人,经常自得意满又装出一副深沉稳重的样子。反正我对他那一套是不屑的,尽管我毕业后能到这么好的医院工作有他的功劳。但我的父母却深以他为骄傲。他在追名逐利的空闲也会偶尔对我表示关心,但多数时候他是被动的不得不为之。比如有一次我逛街逛累了,决定海吃一顿慰劳自己,等我酒足饭饱准备买单时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包。甚欣接到我的求救电话时气得不行,说他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我可不管他那么多,说:“你要不管你妹的死活你就别来!”当他最后跑来看到我坐在那儿气定神闲等他时,气急败坏的把钱包里的钞票都抽出来给了我,“大小姐,麻烦你每次出门消费前先检查自己的钱包!”说完就跑了,跟有鬼在后面追着似的。还有的时候呢,我喜欢一个人跑到山上去溜达,往往忘了时间而错过返程的车,又只好打电话叫这个倒霉的哥哥开车来接我。以至后来他一接到我主动打给他的电话就神经紧张。难怪他巴不得我早点嫁出去,那样会有另一个倒霉蛋来接替他。

      我在诊疗和杀人时都要格外认真和细致,作为一种自身调节,工作和杀人以外我就比较放松,表现就是有点恍恍惚惚,就象前面讲的那样。有次爸爸安排我去车站接人,我热情的接到对方,并带他回去,快到家时接到我爸的电话问我那儿去了?人家在车站到处找不到人。原来我把人给搞错了。

        以前彤也说过我,说我白天看起来也好像在梦游一样。我那时梦游当然完全是因为他,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对他的爱恋越来越深。深到什么程度?在我那时简单的脑子里能想到的,比如愿意为他放弃一切,愿意跟他私奔浪迹天涯等等,但这些我从来没告诉过他。——我以为什么都可以为他放弃,却始终没有为他放弃我的骄傲,这一点是我几年以后才意识到的。

        当我每天晚上想他的时候,就拿出纸笔为他画肖像。我有一定绘画基础,对空间和线条的感觉也不错,我就凭着脑子里他的样子为他画像,不清楚的细节第二天看到他时,我又仔细的观察。最后完成的素描还颇有几分相似,这于我的绘画水平来说已是超常发挥。我常常对着这张画像说话、唱歌、甚至撒娇,因为我当着他面时什么也不敢表露,总是一副很矜持的样子。

                          三

        我和彤虽然若即若离,但都明白彼此的心意,本来一切都可以顺利的发展下去,如果不是后来那次舞会带来的变故,我和彤的悲剧也不会发生。

        五四青年节,医院团委和另一个单位搞联谊舞会,我们实习生也被邀参加,我们这批学生很快就要返校了,这次舞会也有欢送的意思。那天我挑了件浅紫色碎花的连衣裙,配上同色的发带在耳旁打上蝴蝶结,再穿上白色的高跟鞋,照照镜子觉得还不错就出门了。

        两三百人把舞厅塞得满满的,我站在门口茫然四顾,不知该往那去。但我感觉有一双眼睛紧紧跟随着我,而且直觉还告诉我那不是彤的目光。其实从小到大我已习惯被人注视,而且能做到视而不见丝毫不为所动。但今晚我心情好,给窥视者来了一个突然袭击:猛然调头朝那 双 眼睛直视过去。我看到一个长头发的脑袋楞了一下,他尴尬的表情还没开始我又象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掉头走掉了,心里暗自发笑。

        后来看到彤时我们会心的点头微笑算打了招呼,但很快我们就被身边的同事同学给拉开了。舞会进行了快一半的时候,我们才又在各自的舞伴身边相遇,彤用眼光向我示意门外,我点点头,舞曲一结束我就向门外挤去。可舞厅太大人又太多,刚走到一半在新的舞曲中我又被拦住了,这次是那个长头发,他不理我的蜿言拒绝,坚持把我拥进了舞池中央。经过门口时我看到斜依门上的彤失望的表情。长头发对我展开了记者般的攻势,连珠炮似地发出百万个为什么,我的心都在彤的身上,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只是恩恩啊啊地应付着,长头发无可耐何。这曲完了我赶紧跑到门外,却已不见了彤的踪影,后来整晚我都没再见到他。我返回时却看到长头发站在台上,对着话筒说要唱首歌送给心仪的女孩,  说话时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赶紧掉开头当没看见。

        长头发很快就通过我们医院的同事打听到我的电话号码,我对他铺天盖地的信息以一句简单的话回绝了——我不喜欢长头发的男孩子。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刚走出科室门口就被一个人和一束鲜花挡住了去路,我抬头看见了水草般的长发变成了刚修剪过的草坪。我有些惊  讶也有些歉意,我拒绝他的理由不过随口而说,并不会因为他头发长度的改变而接受他。我突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把我的女同学介绍给他。于是他每次来约我,我都带着女同学,还尽量少说话,给他俩创造机会。结果是徒劳无功,长头发感觉受伤和被愚弄,再也不来找我了。

        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彤明显地对我疏远,我不明白为什么,但紧接着的实习鉴定让 我顾不上这一头,然后就匆匆返校。等毕业分配期间我却听到意外的消息,我实习的外二科的护士曹丽娜热恋了,男朋友是药剂科的黎彤。我当时象被炸弹炸晕了,我一万个不相信彤会背叛我,我也从来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来揭开那层雾纱而已。但同学的八卦新闻也不会是空 穴来风,想到这儿心里就一阵阵绞痛。我躲进宿舍里,拿出注射针使劲在自己腿上扎,直扎得鲜血长流,身体上的痛楚 能缓解心上的创痛。那段时间我的双腿被自己扎成了马蜂窝。我不知道别的人心痛可以到达什么程度,反正我会在夜里在睡梦里一次次痛醒,会痛得泣不成声,会痛得休克过去。除了我自己,没人知道我日渐消瘦、形销骨立的原因。 我又想到那个护士,漂亮而又俗气。从一开始她就对我满怀敌意,特别是彤经常来看我的时候,我有些明白了。可 彤怎么能喜欢她呢,一个整天 东家长西家短的女人,跟菜市场的大婶没什么区别,说她俗不可耐毫不过分。我要彤亲口告诉我,他移情别恋的原因。我给彤发了信息:我要见你。

        我到达彤所在的城市已是下午两点,痛苦让我失去了讥饿感,但我还是买了几只苹果,因为彤喜欢吃。彤显然很惊讶我怎么会突然来看他,但他却只是关切地问我:“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是风把你刮过来的?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啦。“只这几句话让我泪水长流。

        彤抱住我,“怎么啦?怎么啦?小喜,告诉我,是不是长头发欺负你啦?“

      “ 长头发?关长头发什么事?“彤的话让我非常吃惊,我止住了哭泣。

        “你们不是在热恋吗?他不是你喜欢的白马王子、梦中情人吗?“

        “谁说的?!这都是谁告诉你的?!“我气得大吼。

        “你别激动啊,我又没怪你。那段时间你跟他好上的时候我难过得要命,可你从来没跟我表示过什么,我也没资格去问你,也许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别说了,根本就没有的事情啊!“我把跟长头发交往前后的经过 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彤听完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了,我被愚弄了,是曹丽娜告诉我这些的。“

        “然后她还安慰你、关 心你、说一直在爱着你?“

        “是的是的是的!“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我们已经定婚了。“

        我痛苦地一声尖叫,可我没叫出声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小喜!小喜!小喜!“我恍惚听到彤的喊声。

    当 我又睁开眼睛后对彤说:“彤,我们私奔吧!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发展吗?无论去哪儿我都跟着你,我爱你。如果你也一样爱我的话,带我走吧!”

        “小喜,我当然爱你,可生活不是电影,可以由得我们编排。即使要走,我也得对她有个交代呀。来,吃只苹果。你一定是一整天没吃东西才会晕倒的,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呢?!你让我心都碎了!“他强行喂我吃下一片一片的苹果。

        我知道我失去彤了,对一个那么有心计的女人来说,彤怎么再能走出来,我无比绝望。让我也为他削一只苹果吧,我一边削苹果一边眼泪唰唰地流。彤紧抱着我吻我的头发、耳朵和脸颊。

        “小喜,小喜,别这样,给我点时间好吗?”

        “你要我给你多久的时间?从生到死的时间吗?你知道你在自欺欺人吗?“说着我站了起来。

        “小喜,可你要我怎么样呢?!我跟你一样痛苦和无奈啊!“

        “我无法叫你怎么样,我只知道我自己怎么样,爱你的小喜将从今天死去。“

        “小喜,你这样不如你先杀死我算了!“

        “你真的愿意为我去死?可你却不愿意活着给我幸福?!”

        “小喜,你知道不是那样的!可我也不愿骗你,给你一个没有定数的承诺啊。我们之间已阻隔了千山万水,我不知道能不能走得过去。小喜,看到你这么痛苦我却无能为力,我真恨不得自己撞死算了。要不你杀了我吧,我死了就解脱了。“

        “好,我杀了你,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来吧,就用你手上的刀,我看你能否刺得准确。“

        “好!“我话音未落,刀就跟着挥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你们前面看到的那一幕。

        坐在返回的车上,我拿出彤的手机,上面的未阅读信息是曹丽娜发的。我回了信息:亲爱的(他平常是这样叫她吧,我很难受,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在外地联系新工作,你帮我请几天假,手机快没电了,回见。信息发出后我就关机了。 那时刚告别彤,我伤心、疲惫,但也有一丝快慰——因为彤死了,死在我的手里,我亲手掩埋,他再也不可能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也不必因此而痛苦。灵魂中的一只鸟高高飞过了树梢,对着远去的云微笑。

        我内心中的恐惧却在我的睡梦里狰狞登场:医院里到处都是垂死挣扎的癌晚期患者,连过道都挤满病床,死亡和腐败的气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我不得不穿行于这地狱般的景象,最终我返身逃亡。夜半惊醒仍心有余悸,想到彤是不是也如此这般的凄惶。 一会儿我又挥着刀剑拼命厮杀,尸首在我身边堆成了小山,最后我精疲力竭被一个女人刺中,我想倒下去结束痛苦,可她把我从高处推下,下面一个受伤的男人用刀直插进我的胸膛,随刀而至的还有他仇恨的目光。那是彤吧,他恨我杀了他,还恨我没有随他而去。是的,我爱他并没有胜过对死亡的恐惧,我是个懦夫。

        黎彤失踪在当地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嘈嘈一阵后最后也不了了之。

                            四

        我定期见心理医生,可我什么也不说,看他拿我怎么办。他就跟我聊天问我童年的经历,这是心理医生常用的招术,总说是人的行为心理跟童年的经历密切相关,我倒要看他能跟我分析出什么来。在他的催眠术下我回到童年。

        我读小学不停的更换学校,我总是在陌生的环境里接触陌生的面孔,我非常不安和惶惑,频繁的转学让我从没熟悉任何一所学校的老师和同学,倒是我这个新同学总是被好奇的打量,我所处的位置总是孤立的。我的小学教育很混乱:没读一年级,因为年龄小没报上名,我妈干脆让我到另一所学校插班,直接从二年级读起,然后因为父母的工作原因我不停的转学,有时因为父母都无暇照顾我时又送到姑妈家附近读一阵书,那时好像要在哪儿读书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我父母也认为我聪明伶俐在哪儿读书都能跟我哥一样成绩优良,事实却让他们大失所望,前面三年我基本不懂老师在讲些什么,有什么含义,学习成绩一塌糊涂,四年级以后父母认为不能再听之任之了,才开始了严格的家教,我慢慢在强记强背下跟上学习进程。

        在我的回忆里出现了唯一的一位老师,他教体育,是姑妈的朋友,一个刚毕业的走路还蹦蹦跳跳的师范生,他经常在雨天背我上学放学。每当放学他走到教室门口来接我,我都象看到亲人和救命稻草一样。我害怕一个人走在放学的路上,因为大人们都说路上到处都有坏人,我也害怕迷路。课间不是不得已要上厕所我也轻易不出教室门,因为我记不住教室是哪一间,曾因为走错教室又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哪班而在教室外站了一下午。那位老师也是唯一一位没对我皱过眉而只有笑脸的小学老师。

        除了混乱的学校教育,我的家庭教育也分三种流派。我妈虽然对我学习要求严格,但对孩子的天性比较放任,还算是自然派;我爸是典型的守旧古板学究派,从小到大(大约三到二十岁吧)不准我跟任何他不熟悉的男人说话打招呼,记得才几岁时,如果有男的看我可爱过来逗逗我,我爸会立即把我拉开,并毫不客气挡开要来摸我头的手。我都长到十七八岁,要是在街上跟别的男人打招呼那怕点头微笑,我老爸也会立即把脸沉下来,说女孩子应该矜持一点,随随便便跟人打什么招呼。合着我就应该生活在真空里才对。我爸还坚持认为女孩子做针线活一类就是没出息的表现,所以从不让我碰那些东西;再说我姑妈了,她的教育特点是大家闺秀派,重点要求我言行举止站坐行走的规范,对这套理论规范我不仅要做,还要背得出来,那时我才六七岁呢。

        不管怎么说,我算是温顺乖巧的小孩,大人说什么都照做,不管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从来不敢说“不”。就拿学乐器来说,因为哥哥什么都会,还是学校的宣传部长,理所当然我也应该会——既然都是一个爹妈生的,天赋自然是差不多。从扬琴到小提琴到n种琴,遗憾的是我一样都没学会。这不能全怪我笨,大人也有一定的责任,因为他们不是首先让一个六岁的孩子学会领略音乐的美,而是一开始就让她学习枯燥的12345,和重复单调的旋律。这不是反而容易扼杀孩子对音乐的兴趣吗?乐器不行,又转而让我背诵唐诗宋词、声律启蒙。一句话,父母不能容忍我这张白纸就那么空白着,他们要尽可能的涂上色彩,为将来的锦绣前程打好基础。

        “有没有什么特别让你难过的事情呢?”

          我在脑海播放的旧电影里看到一个小女孩,一个追着妈妈哭喊的小女孩,那位妈妈边逃跑似的离开边抹着眼泪,她必须把一个孩子交给她那不管孩子不管家庭的丈夫,大的儿子已经上学不能耽误,只有把小女儿送来。小女儿的哭喊让她心碎,但她不能回头。很快她就跑出了孩子的视线。小女孩没追出多远,就被身形高大的爸爸给抱住了,她拼命的踢打反抗也无济于事。那是她第一次感觉被遗弃,遗弃给那个很少见面也不熟悉的爸爸。

        小女孩的眼泪被心理医生及时的中断了。我的童年就如连续剧在心理医生安排的时间里逐级地播放,不过被记忆过滤后的情节难免散碎。如果“过去“是一个潜伏的魔,心理医生显然是想让魔幻显灵,好告之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我对自己同样充满好奇,就好像照镜子,在正面有一个跟我同样表情的极为相似的人,我说相似是因为镜子里只是一个影子,也许比我简单得多,也许比我复杂得多。而镜子背后呢?我相信镜子背后还有一个我隐藏着,但我看不到。因此我不由自主的跟随心理医生走在寻找的路上。

        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清楚我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冷漠,尽管我杀人。只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我想要的爱情,我和彤之间曾有的浪漫还没有开出花朵就已经夭折了,从此我不再对爱情抱有幻想。但这不等于我的情感生活是苍白的,相反我的爱情经历比大多数人更丰富:刻骨铭心的、惊心动魄的、浪漫到及至的我都经历过了。情节是那些文学巨匠们早就编好的,我只要进入角色从新演绎,而且我很容易进入角色还不需要罗切斯特、贾宝玉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来配戏。无论是悲情或狂喜,陶醉或失落我都能刻画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

        我的两居室,除了书籍就是满屋子的服装、饰品和道具;我的客厅,准确而言不能称它为客厅,因为我从来不准备接待任何客人,它应该算是我的表演室吧。我在几面墙上都装了大大的镜子,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独自登台表演,或歌或舞或声泪俱下念念有词,一段段的悲欢离合,一场场的生死相依。但我的戏只演给镜子里的观众看,外人无从得之。有时我想如果我不学医而学表演的话,凭我的外貌和天赋应该颇有造诣吧。

        我所体会的这些爱情又是世间哪一个男子能给我的呢?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没看到过完美的婚姻和爱情,且不说我的父母从我有记忆那一天起就在吵闹,一直闹到人老神疲,战火才逐渐降级,其中漫长岁月里彼此的种种伤害折磨自不必说。就在周围的人群里也绝少见到所谓恩爱和相濡以沫,因为习惯或亲情能和平共处的就算是模范夫妻了。再看看身边那些竭力表现出幸福的女人,她们不过是努力说服自己是幸福的罢了。可怜的女人啊,幸福是不需要刻意表现的,你的宣扬恰恰说明了你的心虚,你以为的幸福是多么的不牢靠,多么的不堪一击。

        我既看不到爱情的美好,也看不到婚姻的希望,不重蹈覆辙就是我唯一的选择——我独自生活、独自舞蹈、独自快乐和忧伤。

        “ 在爱情上你始终应该象骄傲的公主,等着你的臣民来朝拜,即使挥剑征服世界的王子到你面前,他也该单腿跪下送上他爱慕的花朵。“

        “那如果没有爱慕者前来或者他不肯跪下呢?“

        “你也不能离开骄傲的宝座,更不允许乞求施舍!”

        这样的熏陶让我在大学时得到冰雪公主的封号——冰雪般聪明、美丽和冰冷。尽管我是很多男生注目的焦点,我的追求者却寥寥无几,远不如那些容貌平常但活泼可爱的女生。我记得唯一的好朋友湛美忠告过我:“小喜,你要经常保持微笑。知道吗?你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冷若冰霜,让人不敢靠近。”

      “那你怎么就敢靠近呢?”

      “我是谁呀?那些男孩子能象我这么了解你、懂你吗?真希望我是男生,可以追求你、疼你爱你、保护你。”

        “打住,肉麻死了,跟同性恋似的。反正这辈子我嫁不出去你也别想嫁,你养我一辈子。”

      那时一句无心的玩笑竟一语成畿,我们俩后来都没出嫁,我是不想嫁,而她是没有机会嫁。

      湛美是我初中的同学,说不上我们怎么成为好朋友的,也许是我们的姓氏只相差三点水。记得第一堂英语课时,英语老师点名时把她的名字读成甚美,连喊三声无人应答,刚要发火时,她慢条斯理的站起来,“teacher,你是叫我吗?我的名字是湛美,不是甚美。”湛美虽然个子高在最后一排,但她的声音还是能清晰地传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并引来哄堂大笑。在老师的尴尬中她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心里对她也好生佩服,因为换了我是万万不敢顶撞老师的。

        我俩的个性对比鲜明,她活泼开朗、幽默、象男子一般豪气,天不怕地不怕。我刚上初中时尽管表面镇定,这种镇定是靠不跟任何人多说话来维持的,我习惯所有事都埋在心里。但内心还没摆脱掉小老鼠般的惶恐不安,我觉得只有躲在自己的洞穴里才是安全的。其实我们还是有些共同之处的,比如对文字的运用。我表现在写作文上,我的作文经常是老师朗读的范文;而湛美则表现在写检查上,她写的检查堪称一绝,通篇都是搞笑语言列举的种种客观理由,她犯下的错误其实都不是她的错,她是那么的无辜。往往是她抑扬顿挫地朗读还不到一半,全班同学已笑开了锅,连老师也绷不住那张严肃的脸,嘴不由自主地咧开上翘了。我们老师还算开明,对她的种种调皮捣蛋(这一点我们班的男生都望尘莫及,)都没有严加惩处,总是从轻发落。

      上初中后我的学习成绩奇迹般的好起来,一学期后,湛美成了老师安排给我的帮助对象。老师这样安排也是希望湛美的性格能影响我吧,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阳刚,我阴柔。当她第一次拿着习题本来问我时,我是紧张和害怕的,仿佛需要帮助的人是我。说不上为什么,任何人刚开始跟我靠近我都会这样。我结结巴巴的讲解才开了头就被她打断了,“你讲的什么呀?根本听不明白。得,把你的作业本给我,要不你直接帮我做。“她最后这句话打消了我的迟疑,赶紧把本子递给她了。

        在学校吃早餐是件头疼的事情,早自习后的铃声一响,几千名学生箭一般的冲出去,奔向食堂。几条长龙般的队伍拥挤混乱,我即使没有排在最后,也常常被挤到末尾,装到我饭盒里的馒头稀饭往往都凉了。吃饭喝汤不能发出声音的细嚼慢咽的吃法更是让我上课铃响了,饭还没吃完。好像凡是需要竞争的事情我都会落在后面,比如排队;比如高峰期的公交车,我因为挤不上去而错过一辆又一辆;又比如恋爱,当需要竞争时,我的对手稍用手腕我就败下阵来。我只适合在几何般按序排列的空间里活动。

        这天我照例被挤向早餐队伍的末尾,突然一只手把我的碗抢了去,我愕然发现是湛美,她什么也没说就冲到前面去了,她身边有好几个男生帮她开道或者在后压阵,队伍又是一阵伴随吼声骂声的骚乱,不过一会儿她就举着饭盒从食堂窗口处挤出来了。她象得胜的将军把饭盒递给我,不无同情的说:“就你那样,人家一挤就让,啥时能吃上啊?跟我学着点。算了,就你那样,以后还是我帮你打饭吧,看在你帮助我学习的份儿上。哈哈!“

          我真心希望象她一样做什么都无所顾忌,但我知道我做不到,不过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是越来越重要了。湛美虽然成绩不佳,但她在班上的粉丝很多,特别是男生都很喜欢她,也服她指挥。湛美个子高,双腿修长,发育得比同龄女孩子早,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活泼健康的少女。加上她风趣的性格,爱打抱不平的作风,让她有了极佳的人缘。我分享到了她的好人缘:那以后我的早餐都是她安排男生给我帮忙。我心里对她感激的表示就是面对她时尽量对她微笑。

        慢慢的我们开始聊天,开始一起上学放学,直到有一天,她说了让我大大震惊的话:“小喜,你怎么总是那么逆来顺受呢?你不会对别人说不吗?你是你自己,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才是自己的主人。你不一定非要活成别人要求的样子,你又不是面人儿,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这些话让我想了好久好久。是啊,父母希望我变成凤凰在枝头飞翔,从没问过我是不是想变成凤凰,也许我只想变成一条鱼,在水里自在地游荡。这么多年来“我“是不存在的,她一直被压抑着不敢抛头露面,可她实实在在是存在的。我的自我意识突然被唤醒,同时被唤醒的还有强烈的反抗的冲动。那一年上初二,青春的萌芽期,充满危险的年龄段。

                              五

      我想说“不”了,想对我一直无条件接受的一切说“不”。但我跟着又发现,我的生活就如流水作业一样有条不紊,找不到空隙发出反对的声音。不过机会还是来了。当中期考试的试卷发下来时,我突发灵感:我为什么要老老实实答卷,我为什么就非得当一个好学生?我满怀兴奋和紧张又象做贼似的,把考卷答得一塌糊涂,想到老师和家长错愕的表情,心里不由一阵窃喜。

    可考试结果出来后,还没到家我的心情就开始沉重了。因为在那张一塌糊涂的考卷上我看到了妈妈操劳的身影;看到了我夏天作业时,妈妈怕风扇把我吹感冒,就在我旁边轻轻地摇扇子的情景;看到了我生病时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也看到了妈妈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还有好多好多。我的狂喜没了,代替的是深深的负罪感。那天,我希望放学的路永远走不到家门。

    我的闷闷不乐一直持续了好久。直到有一天湛美跟我说:“甚喜,明天穿白裙子来上学哦,我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我想不出我穿白裙子跟她的惊喜有什么关系,但我不忍拂她的好意还是穿了。整个白天她没有任何表示,我想她可能忘了也没在意。结果她并没忘记,一下晚自习她就神神秘秘叫我跟她走,今天她也穿着白色连衣裙,这倒挺少见的。我们和另外几个男生跑到校外较远的公路上,路上车辆稀少。湛美叫我跟她一样把头发披下来,再带上吐着长舌的妖魔面具,然后一人拿个手电筒蹲在马路中央,男生躲在两边的树丛里保驾护航。远远的有一辆卡车开过来,差不多200米距离时,我们两个白色的身影同时站起来,按亮手电筒直对着自己吐着鲜红舌头的鬼脸,然后双手平伸着象僵尸一样分别向公路两边蹦去,然后躲进树丛。我们听到了汽车急刹的声音,过了好一阵又看到汽车“呼“的冲过去,卷起一阵尘埃。随后树丛里爆发了狂笑和欢呼,我完全沉浸在惊险和刺激里。那一晚回家我终于忘了内疚安然入睡。

    对于恶作剧湛美显然是天才,而且颇有创意,在后来同学的时间里她不时带我们上演这样的闹剧,闹剧的主角多数是由我俩担任。有一次周末我扮成了她患有白血病的妹妹,奄奄一息地坐在闹市区。也不知她从哪儿找来的破破烂烂的衣服,我那么一穿再加上我本来面色苍白,再加一副苦瓜脸的表情,基本就象了。她也穿着一身破烂蹲在一块牌子后,一脸的受苦受难。她前面的牌子上写着为医治患白血病的妹妹被迫辍学,请好心人帮助捐款,只要能医好妹妹她什么都愿意。可这种场景人们已司空见惯,并不见有人驻足解囊。好在对此湛美早有安排。一会儿我们班几个同学就带着父母陆续过来了,“偶然“看到我们后,就靠拢仔细看地上的牌子,一个男生充满同情和爱心地对他妈说:“妈,她们好可怜啊!跟我一般大呢却在大街上乞讨,妹妹生病,姐姐连学也上不了啦。妈,把我这个月的零花钱都给她们吧,我情愿每天节食也要帮她们。““好孩子,你不用节食。“妈妈被儿子说得眼泪花花地掏钱了。

    “爸爸,如果今天蹲在这儿的是我,你会怎么想啊?她们象花骨朵还没开放呢,我真希望我现在就是大人,那样就可以帮助她们。“当然这位爸爸的钱包也打开了。这样开了头后面就容易多了,路过的人多多少少都献了爱心。我坐在那儿愁眉苦脸只担心一个问题:如果我老爸老妈也正巧路过,看到我会不会当场晕倒?那时我是直接拦车送他们上医院,还是先打120 ?还好一切顺利,两小时后我们准时收工。剩下的时间我们几个同学跑到游乐园里狂欢度过。

    那是些快乐美妙的日子,我对湛美越来越喜欢和依赖,我任何的东西都愿意与她分享,从不吝啬。因为有我平时和考试时的“帮助”,上高中我们又幸运的坐在同一间教室。高中是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的年龄,除了跟湛美交往多我基本还是一个比较孤僻的学生,但湛美仍然有众多的追随者,而且还开始收到情书。我对此的反应很紧张和不安,我把她的每一个追求者都贬得体无完肤,到后来连经常围绕在她身边的男生也没能被我的批驳幸免。有一次湛美很奇怪地看着我说:“甚喜,你干嘛对男生都那么反感,平时他们对你也不错啊,帮你做的事还少啦?上高中起你就没搞过一次教室卫生。就算是我的人情你不谢他们也罢了,也不用尽说他们坏话吧?“

    我当时无语,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嫉妒,是恐惧。害怕他们把湛美从我身边抢走。湛美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害怕会失去她。我并不反感男生,只是排斥她身边的男生罢了。那时我也进入青春期,我的情感也需要投射和宣泄。管教形象的父母和雄心勃勃的哥哥都不可能成为我的知音,而跟男生走近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湛美就成了我投注情感理想而又安全的对象,因为我要在心里爱一个女生是不用有罪恶和羞耻感的。

    湛美一直把我当小妹妹般关爱着,我乐于享受这份关爱,而且感觉到幸福和安全。如果她泉下有知,知道我所作的一切,她还能安然处之吗?她一直要尽力保护和照顾的妹妹变成了冷面的杀手她能不惊讶万分吗?我想她能明白我后来杀人也是我说“不”的方式:对这个社会说不,对我被夺走的爱情说不,对要强加给我的伤害说不。

    记得刚毕业分配时,医院安排不了宿舍,父母不放心我一个女孩子住外面,就让我先借住在一个亲戚家里。亲戚是一对老夫妻,男的是快退休的校长,女的病退在家,他们的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在他们家住了还不到一个月,我在半夜就听到老鼠啃啮的声音,我睡眠浅,听得很清楚,连续三晚以后,我突然恐怖地辨识出来,那不是老鼠的声音,而是钥匙开锁的声音!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幸亏我睡觉记得反锁房门。开始的恐慌和恶心之后我的脑袋飞快的旋转,想着该怎么办,我一下子不可能找到地方搬出去,除了外援,我自己能怎么应付?这个声音显然不会轻易停止,如果哪一天我疏忽了呢?如果我需要半夜上卫生间呢?也许老太太能起到制约的作用吧。后来我不动声色注意观察老太太,发现她对此显然是知道的,只是她在这个家庭一直处于附属的地位,什么也不敢说罢了。我想试着把这事告诉她,她却故意岔开话题,装聋作哑。我知道我必须自己采取措施保护自己了。

    我把洗脚水放在我的门口里面,冬天的夜晚气温已经很低,我又把空调开到最低温度,把床上的被子抱到阳台上,今晚我要坐在阳台看星星和小丑。今晚我没有反锁卧室门,而是反锁了通阳台的门。不到十二点,我的门被打开了,然后扑通一声老头子踢翻了洗脚水摔到地上,我站在阳台的角落里,借着楼外的灯光能看到他瑟瑟发抖的爬起来,哆嗦着扑到床上去,这张空床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浑身湿淋淋的打颤也没法思考太久,就哆哆嗦嗦地离开了。等听到另一扇门的响声我才回到房间,并把门锁死,然后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起床就听说老头子的哮喘病犯了,仿佛为了证实似的,里间响起了阵阵老牛似的咳喘声。老太太还问我睡得可好,“好啊,一觉到天亮,哦,就是老鼠太厉害了,我半夜起来去了躺卫生间,回来看到盆里的洗脚水都给弄翻了,一地的水。”老太太阴着脸没再说什么。老太太心里应该是恨那个为老不尊又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老头的,但她还要继续靠他养活下去,所以她只有把恨埋在心里,忍受屈辱。除此老太太也是恨我的,因为我是让她老伴不安分的因素,而且我是跟她不相关的人,她无所顾忌。

    我发现一次杀人的经历让我成熟很多,我能在慌乱后冷静地面对危险,而且还能不露声色,我很高兴自己的这种变化,我能自己承担起保护自己的责任了,不必再依赖他人。老头患病期间半夜的老鼠声也安静了,我想得到这次教训他该收敛和老实了,应该知道这个寄宿的女孩子不是那么容易让他得逞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在半个月后的深夜里,老鼠啃啮的声音又顽固的响起。他以为他配备的钥匙可以再次打开这道门,我很恼火,再想到他平时道貌岸然的样子,和想拿小恩小惠讨好我的模样,他心理的阴暗和猥琐让人作呕,我心里的怒火在升级,我要他再也开不了这道门。

    在老头患病期间我偶尔听到他对青霉素过敏,连护士注射青霉素后没洗手,接触到他的皮肤,他都会过敏到需要抢救的程度,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我把溶解后的青霉素用棉签反复涂抹到门把手,匙孔周围,和门上他可能接触到的地方。我再把空气清新剂满屋子喷上,以掩盖青霉素的味道。然后等他们入睡以后我才悄悄的离开房间,到医院值夜班去。老头当然不知道我当晚不在,依然半夜爬起来,这次他的钥匙打开了鬼门关。等老太太长时间不见老头回去起来察看时,已经晚了,他已经象一滩烂泥委顿在地上。老太太慌了神赶紧推开我的门,却发现床被整洁,根本无人。这才打了120和我的电话。趁他们在医院徒劳地折腾时,我回去给老太太拿件衣服,顺便把门把手及周围搽洗得干干净净。

    把老头送到阴曹地府去后,我也搬离了这所阴气森森的房子。老太太一直把老头的死因聚焦在我身上,但她没有任何证据,而我当晚不在家,到医院的时间又有同事证明,她旁敲侧击试探,我则滴水不漏应对。就象上述的有些情节都来源于她的口述补充。说实话我事后没有一点内疚和后悔,我为自己感到骄傲,是的,骄傲,这样的人渣处理了让社会更干净。

                          (尾声)

        从那以后我对杀人的兴趣就浓厚起来,而且我每次杀人都采用不同的方法,这是非常有趣的过程。因为我只要找到对方的弱点就不难下手,而每个人都有弱点。

        跟心理医生打交道已经好长时间了,我心里对他很是同情,因为他永远也分析不出我是什么样的人,除非我自己愿意告诉他。今天他改变话题问我关于性的问题——看来他要改变突破口了。对于我这个大龄独身而且还拒绝跟异性交往的女人,他当然有理由提出疑问。但我并不想告诉他我青春期有性冲动以后,我性幻想的对象是我最好的女朋友,直到彤的出现才改变,而随着他俩的相继死去,我就彻底性冷淡了。

        我只告诉他我在家庭接受的性教育完全是负面的、压抑的。父亲长期灌输的是女孩子跟男人交往是轻薄和罪恶的,而母亲则常常举例说明某某女人因为跟男人发生性关系,而最后被抛弃无脸见人的悲惨下场。总之如果女人在婚前跟男人有了性接触,将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性对女人来说就是一种灾难。我对此并不完全认可,但父母的灌输却深植骨髓。大学时很多同学谈恋爱都超越了界线,也不乏在外租房同居的,我并不认为他们罪不可恕。看到影视剧里的亲密镜头我同样觉得那是美好而甜蜜的。但当这些发生在我身上时,我却本能的抗拒和排斥。

     

        在彤之前跟另一个高年级男生短时间交往过,他是个充满热情的人,他的热情唤醒了我,也满足了我对恋爱的渴望,跟他在一起虽然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感觉,但也是快乐和温馨的,但当他亲吻我时,我却无论如何接受不了,任他怎么说相爱的人就应该灵肉合一,我都坚决拒绝跟他发生性关系。父母的教育在我潜意识里力量之强大可见一斑。男生感觉很受伤,结论是因为我不爱他才会这样。于是这场恋爱草草收场。

        再后来见识了男人丑恶的一面,更是对男人彻底失去兴趣。

      “丑恶的一面?比如说呢?“心理医生紧追不放。

      “太多了,但我现在还不想说。“

        但我总有一天会告诉他的,当我对杀人都没有兴趣的时候。我也想看看心理医生的心理承受极限,那应该是比较有趣的吧。

   

        好久以后我把我的杀人故事告诉了他,他当时很震惊,我看得出来他强作镇静。

   

        再后来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因为我哥去做了调查,他说那个彤活得好好的,已婚生子;其他人的死亡也子虚乌有。医生说我人格分裂,需要住院治疗。他们完全是一派胡言,也许我哥觉得把我送精神病院总比送刑场好,而且这样不会影响他的仕途,于是就编了一套谎言蒙骗医生。其实我已生无可恋,在哪儿都一样。不过住院后我很快喜欢上这里,因为这里所谓的病人反而比很多正常人清醒明白得多,他们毫不怀疑我杀人的真实性,而且很认真的跟我讨论细节,并在余下的时光里假设了无数种超凡脱俗甚至诗情画意的杀人方案,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些天才,比一般凡夫俗子有趣很多。

        最后我只能说这个世界疯狂了,而没有跟这世界同频率疯狂的人,反而被列入了疯子或精神病人的名单,比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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