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河：第二十一话
第二十一话
悲剧（上）
对了，我随身携带着警察证，或许这个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我不紧不慢的取出放置在牛仔裤口袋里的警察证。少年看见我取出一个小本子，情绪似乎变得慌张起来：“你，你干什么，别和我耍花招。”
“喏，你自己看吧。”我朝他努了努嘴。
“嗯？”他显得有些迟疑，但是孩提天然的好奇心却使得他慢慢朝我的方向走来。
但是他还是没有放下戒备，一边靠近一边从背篓中取出了亮瞪瞪的镰刀，那锋利的光芒一时间刺得我冷汗直冒。
等少年完全靠近自己，我便小声说道：“你看吧，这个证叫做警察证，只有人民警察才能持有，你看看那几个字你就明白了。”
少年大概浏览了下证上的文字，忽的脸色转变为了夕霞般的羞涩，他有些结巴的说道：“唔。我没念过书，不识字。”
当他说出这几个字时，我的心不禁被刺痛了，这样十几岁的年纪，本应该在光线明亮的教室接受着良好的教育，每天同小伙伴快乐的玩耍。而眼前这个少年却只能在这漫漫大山里与牛羊为伴，出门在外的父母可能也要很多年才能见上一面，而他的一生也可能就永远生活在这里吧。我不禁为他感到叹惋，这眼前的少年似乎早已将自己的一生都完完全全的展示在了我的眼前。
少年的眼神里始终充满着不信任，我又打开警察证，将粘贴在上面的照片给他又看了看，老照片上那个年轻人正是我，他又仔细盯着上面的照片，眼神在我和照片之间反复切换。
终于，在他的几次反复确认下，终于向我投入了信任的眼神。
“警察叔叔，错怪你了。来，我用这树枝把你挪出来。”少年面带歉意的朝我说道。
而因刚刚产生的误会，也在两个逐渐绽开的笑意中稀释了。
不过，他就这小的个儿，想通过这树枝把我拖出来，这有些天方夜谭吧。我有些怀疑他的提议。
他并未理会我，而是又从背篓里取出一卷梭子状的绳子，他边向我介绍一边开始在远方的树木上缠绕：“这是我们当地人发明的藤麻绳，可结实嘞，用这个我们救出了很多困在这黄泥潭的人。”
接着他又将手中的树枝折成两截，递给我：“给，你用这树枝把左右的黄泥先清理干净。”
我依了他的安排，看来这少年是非常聪慧的，他借助外力来将我从这夺命泥潭中拯救出来。
“接住绳子，系在你腰上，速度要快，不然你刚刚清理的淤泥过一会儿又会被新泥覆盖。”
话音刚落，他口中的藤麻绳便随着他的掷力一挥，迅速落在了我的旁侧，时不我待，我赶紧拾起地上的绳子，在腰间捆成活结，由于双脚的淤泥已被清除干净，所以脚下的压力暂时已经没了，不过，由于周围的新泥还是极多，如果不迅速脱逃，下场还是和刚才一样。
我提心静气，排除一切杂念，将双脚慢慢的往上抬升着，就在这抬升的瞬间，我感觉到了压力的转移以及新泥即将倾覆的力道，这是一个契机，刹那间，我用尽全身力道，猛地拔出双脚，凭借着藤麻绳的韧性，将我从泥潭生生的拉了出来。
着陆的瞬间，我觉得自己获救了，刚刚因长期禁锢而缺氧的头脑也变得清醒起来。
我稍稍整顿了下仪容，转身致以眼前的救命恩人真诚的微笑，他也咧开嘴笑了，眼神中充满了成就感。
忽的，他喜悦的眼神变化了，他请求道：“警察哥哥，我的弟弟真的是被拐跑的，你一定要把他救出来啊，求你了。”
说着说着，少年清澈的眼神冒出了一股莫名的哀色，泪珠也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可怜极了。
是啊，任凭谁，自己亲人罹难，心里都是不好过的，而且，罪行还是在眼皮底下发生的，这样的结果谁都是无法承受的。
“那，你们没报案吗？”我询问道。
“没，没有。”少年给出了一个我难以置信的答案。
我有些不可思议，问道：“为什么没有报案呢？”
“哎，我爸妈说了，弟弟被人贩子逮跑了，肯定是卖给一户有钱人家了，我们家穷，没钱供我俩上学，不如就让他们把弟弟带走吧，也许弟弟过得比现在好。”少年心酸的朝我说道。
一时间，苦涩之感蔓延全身，在这样的大山里，有多少因为家贫而丧失学习的机会，眼前这机灵可爱的小孩，如果放在一户殷实的家庭里供其读书，想必日后大有可为，要怪，就只能怪这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吧。
我没有言语，默默地抚摸着眼前这个乖巧的孩子，在他那不经事的眼眸中，还隐藏着多少常人无法体察到的艰辛呢。
本想还多逗留些时间，不过看样子马上就天黑了，我准备离开了。
“警察哥哥，你是不是迷路了啊？”少年似乎看出了我的窘境。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他四周看了看地形，又抬眼观望了天色，说道：“警察哥哥，你沿着黄泥潭的方向左拐，会看见一颗百年梧桐树，然后你朝大树旁的那个小路走，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谢谢了。”终于有人为我指点迷途了，我一阵欣喜。
我正欲前行，少年又一把手将我拉住：“大哥哥，我这有手电筒，天快黑了，你拿上吧。”
“真是个好孩子。”我称赞道。
“放心，孩子，我会将你弟弟的情况告诉当地警方，也许很快你们就可以相见了。”我满含希望的说道。当然，少年的弟弟已经离开多年，要想再找到，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难度很高，但，为了给这个终日思念亲人的小小少年注入一点希冀，我这个善意的谎言还是有编织的必要。
在少年的目送中，我离开了这个令我身陷囹圄的地方，而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了。
夜色微寒，我依照少年的指引一路前行，虽说手持着赐予我光芒的手电筒，但是一定量的紧张始终牵引着我发麻的头皮，这不是怯懦，而是人之本能。
阿婆，会在这条路的尽头吗？
在绕过无数次的奇形怪状的路径后，我终于是抵达了这条小路的尽头，然而令我遗憾的是，阿婆并没有出现在这里，下面就是出村的路，阿婆会不会从这就直接到达县城？
我从口袋取出手机，这里有一座信号基站，应该是有信号了，打开手机，居然有20个未接来电，难道已经有进展了？
我控制着自己激动地情绪，拨通了电话。
“滴滴滴......。”也许是那头的信号不稳，电话并未立即拨通。
等待了大约有1分钟，电话终于被拨通了。
“喂，是龙组长吗？”回应我的是欧阳倩。
“嗯嗯，你们那边什么情况？”我急不可耐的询问道。
那边略微停顿了下，小声说道：“阿婆找到了。”
“已经找到了？那是在哪条路上呢？”我焦急的询问道。
“大弯梁。”
居然是在大弯梁，那里的地势极为险峻，出逃的话的确非常有难度，不过这样也有利于掩护自己，最糟糕的地理环境往往才是最佳的选择，不过阿婆这样一把岁数，还在这大山上与我们周旋着，身体会抗得住吗？我隐隐担忧起来。
“阿婆现在就站在大弯梁顶，估计她是打算从侧边小路出走，可是前段时间这里刚刚降雨，阿婆现在正站在山梁上与我们僵持着。”那边传来一个危险的讯号。
我紧紧捏住电话，命令道：“你们不要做出任何刺激到阿婆的行动，一切等我过来再说，这是命令，明白了吗？”
那边轻声允诺，我们都知道，阿婆本质上并不是坏人，而是护子心切，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现在的局势已容不得我过多思考，我顺路下了山，在路旁找了辆面包车，希望我的到场能够挽救一些局面吧。
由于乡村的山势实在是变化多端，面包车左摇右晃的艰难行进着，我强忍着晕车的不适感，保持着头脑的清醒运转。
大弯梁。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后，车终于到达了。我几乎是一下车，就飞奔至了梁顶。
而这时的天色已经完全被黑夜取代，漫天的星辰已经均匀的铺设在了它本该存在的位置，无边的月色在这样一个人群鼎沸的夜晚，似乎被镀上了一层莫名的哀愁，令人不忍注视。
阿婆就这样孤绝的站立在梁顶之上，几日前的慈祥面庞已完全被另一种神情占据，那是彻彻底底的悲哀与无奈。
我没有选择靠近，因为阿婆现在已经处于情绪不稳的状态，任何轻举妄动可能都会使结果变得糟糕。
似乎是瞄见了我，阿婆兴奋的朝我喊了一声。
不过，很快她的情绪便滑入了低谷，她面带歉意的说道：“对不起，龙警官，我骗了你们，我根本没得痴呆症，我对不住大家伙。”
欧阳倩朝我递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可以靠前一步，只见阿婆正沉湎于对自己的深深自责之中，并未发现我们的动向，我便谨慎的朝前方小小的迈了一步。
我不敢继续冒进，阿婆所在的梁顶，身后便是无边深谷，从我的角度看下，深不可测，而且深谷密树丛生，滑石也遍地都是，一不小心坠落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喉咙因之前的困境早已有些干涸，我紧了紧喉管，说道：“阿婆，您别激动，我们都知道，你装作失忆，是为了保护您的儿子，我明白您的心情。”
“但是，您这样一味地逃避明显是不行的啊，您和我们回去，我们保证，一定尽最大可能减轻大柱的罪行，您放心吧。”
阿婆听了我的一番言语，并未马上回应我，只是一个劲儿的摇着头，她睁大了眼睛，眼神也由刚刚的绝望彻底转为了愤怒。
她的瞳孔也因急速分泌的极端情绪而变得透红。
“不，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几十年前，那群人就在骗我，今天，你们又在骗我。”
阿婆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骇人般的声道，一字一句都被灌入了血液，仿佛融在她的胸腔之内的只有熊熊燃烧的仇恨。
那声音仿佛顷刻间变为了一枚枚尖锐的匕首，径直从梁弯穿过。
这一刻，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呼吸似乎都停住了，刚刚还抱有的点点幻想也都被眼前的情景彻底瓦解。
阿婆情绪失控，这更像是对于自己积累了多年痛楚的一次集中释放。在自己正是渴求着家人温馨的岁月里，却因为厄运使得家庭分崩离析。而现在，曾今的苦痛又一次来到她的身旁，她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