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阅读时光机墨园深情而不多情的它

有一种生态,叫“长得漂亮,人在深圳”

2018-04-28  本文已影响6666人  邓可以
图/网络 文/邓可以

绿茶婊到底是什么物种?


1,事业女性和绿茶婊的江湖之争

赵大奔是处女座,没有强迫症,没有洁癖,勉强注意一点个人卫生,基因突变,被开除星座籍的处女座。

然而却有一个不是处女座胜似处女座的员工,强迫症晚期患者。停车一定要将车头对准路边;走路要按地砖走,走错一格要重新走;桌面上的文件一定要角对角,页头对页头码得整整齐齐,一阵风吹过,文件纸七零八落,马上跑回去收拾第二遍的男员工。

“这是病你知道吗?这是病!你平时有空为什么不去看病?要不要我给你休三个月的产假,你找个大夫一次性根治?一个上午就给我码那几张纸,能不能腾点时间干点正事?!”赵大奔在电话里对着该员工咆哮。

另外一名男员工与上一名不太一样,倒是没有强迫症,就是反射弧绕地球一周,好不容易把事情明白过来,却只有七秒钟的记忆,一天之中第二次把当天要准备的活动内容忘得干干净净。赵大奔沿用上一个同款咆哮:“你每天上班带过来的那个脑袋是为了显高的吗?活动流程在会议上说了那么多遍,你不会用脑子记住吗?脑子记不住就不能用笔吗?笔还记不住,就不能问其他人吗?其他人也没记住,你难道没有想过死吗?!”

赵大奔开着车,我坐在她的副驾驶上,听着她一个员工轮着一个员工骂,不禁叹为观止:“嚯!还是自己当老板爽啊!过的完全是旧社会地主婆的瘾!你们家的员工哪是员工,分明是卖了身的佃户。”

赵大奔申辩:“你真不知道这些男人一个个有多废柴!一件简单的事情分十步做,十步里面有九步错,事后还特开心的跑过来邀功,因为有一步做对了啊!”

我高声笑起来,然后无情的拆穿她:“他们又不是第一天虎,你今天才想起来骂街?明明就是失恋,拿男员工撒气!”

赵大奔恼羞成怒:“谁失恋了!谁失恋了!谁特么失恋了!!”

我说:“别激动!你都压线了!”

赵大奔扭头去看前面的马路,发现自己的车正触目惊心的跑在了双黄线上,对面一辆要变道的车对着她狂按喇叭。

赵大奔调整了方向盘,镇定的继续开着。

不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说:“糟了,刚刚那个红绿灯,我忘了是不是绿色的了!”

赵大奔又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镇定的开着。

不一会儿,手机里的GPS导航发出语音:已为您切换路线,距离目的地还有21公里。

在此之前,距离目的地只剩下10公里。赵大奔绕错一个大弯。

我终于忍无可忍:“赵大奔,你给我下车,我来开!”

赵大奔乖乖的靠边停车,我们互换了位置。

我操控着赵大奔顶配的奥迪SUV,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一度怀疑自己是故意找茬从赵大奔手里将车抢过来开的。赵大奔垂头丧气的坐在我的旁边,诚恳的问我:“我看上去真的那么像失恋了吗?就那么显脸吗?”

我非常肯定的对她说:“显脸!”

赵大奔拉开化妆包,“哗啦啦”的在里面翻化妆品,从万丈杂物中,翻出一支口红,扳下车载镜,对着镜子左右摆脑的涂,直到涂出了吸血鬼刚刚吸完血的效果,然后张着血盆大口,再一次诚恳的问我:“这样还显吗?”

我从前方扭过头去看她的脸,再从她的脸上扭过头来看回前方,于心不忍的说:“不显了!答应我,待会儿见人的时候把嘴巴擦一擦。”

我们要见的人是苏芒,一个从朋友圈的点赞之交发展起来的共同女友。她最近认识了一个暴发户,暴发程度达到了可以在CCTV2财经频道上普及如何在短时间内发家致富的水平。平时我和赵大奔对苏芒的态度有点傲慢,她要请我们吃饭,她要带我们唱K,她要找我们逛街,我们找各种理由推辞。赵大奔每次提到她,总要用一个冠名词:那种女人。

“那种女人”是指以苏芒为代表的在深圳职业傍大款的绿茶们。深圳盛产绿茶婊这件事情从郭美美事件后仿佛闻名于全国,有一次我和赵大奔参加了一个商务饭局,在座的都是从北京过来大客户们,中途大家聊起网红直播产业,一个带着时尚款金丝边眼镜的女讲师模样的人,对着全场开玩笑说,深圳的网红直播是发展不起来的,因为深圳的美女靠直播来钱就来得太慢了!

我们当时还奸臣一般谄媚的陪笑,回家的路上赵大奔才后勇的为深圳的广大女性愤愤不平:“谁特么在全国老百姓面前造的谣?深圳多的是默默打拼埋头苦干的良家女性!”

这句话没说几天,我们就认识了苏芒。

我相信赵大奔是暗暗恨着苏芒的,事业女性和绿茶婊之间往往是天敌。当赵大奔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含辛茹苦的搞定一单十万块的项目时,苏芒戴着她“新男朋友”送的鸽子蛋戒指,正好和赵大奔合同上的订单等值。

等到赵大奔终于扬眉吐气谈到上百万的项目时,苏芒盛气凌人的拿出一串关内新开盘的楼钥匙,超出了赵大奔一个月税后的十倍营业额。

赵大奔心态爆炸了,她曾经威胁我说,只要她不跟苏芒说话,我就不许和苏芒往来。所以中间很长一段时间,为了避免赵大奔受到暴击,我们像小孩过家家似的,干什么都不带着苏芒,她划过来的友谊之船,我们也总是表现出一副“不跟你玩”。

奇怪,事业女性很怕跟绿茶交朋友,绿茶却千方百计和事业女性拉上关系。

有一天赵大奔在餐厅里一边吃饭一边为项目发愁,苏芒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从她的正前方走过来,像一个女王一样意气风发,耻高气昂的走过来,两边的餐厅服务员也跟女王的侍者一样,鞍前马后卑躬屈膝的为她左右开道。

那个画面,落在赵大奔眼里,只能用“妈卖批”三个字来形容。

苏芒显然比她大方,她热情的朝赵大奔打招呼,并上演了一整套狂喜,激动,兴奋等等老友相逢戏的必备镜头,展现了奥斯卡级别的演技,没一会儿功夫,苏芒已经成功的让她的男伴相信,赵大奔是自己最好的闺蜜,在深圳最亲的人。

赵大奔当时并不明白苏芒的意图,后来才想通,苏芒这是利用赵大奔正当职业的身份,树立自己在男人心目中背景干净的形象。别忘了绿茶婊和其他婊最大的不同,绿茶需要看上去很清纯。

赵大奔之所以没有当众让苏芒下不来台,是因为在那一次“塑料姐妹花”的表演中,赵大奔获得了一笔意外之财。

在苏芒的夸张吹捧下,男伴盛赞赵大奔:“想不到赵小姐年纪轻轻已经这么能干,正好我们公司要搞一个大型巡回路演,不知道赵小姐有没有空帮我们策划一下?”

赵大奔单手一挥,勾住了苏芒的脖子,只差没跟苏芒脸贴脸的搂在一起,满脸堆笑的说:“我最好闺蜜的男朋友的忙,当然要帮了!”

从此赵大奔每一次听说苏芒换新男朋友,权当她一锄头下去替自己又挖出了一座金矿。因为她得出一个重大总结:与其被这些小婊子们碾压,不如利用她们赚钱!平时没事的时候赵大奔对苏芒虚情假意爱搭不理,关键时候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势利和热情。赵大奔打电话给苏芒:“哎呀,我们俩还分谁跟谁,当然是我去找你们啦!当然我请你们吃饭啦!呀,你的土豪叔叔不喜欢吃辣啊?没关系呀,我们今天吃粤菜……”

车子停在了粤菜馆前,赵大奔手指不利索的抠开化妆镜,照了照脸,再一次找我确认:“我的脸上不会就写着‘失恋’两个字吧?”

“写着‘被男人甩’四个字!”

“你到底是哪边的?”

赵大奔每次见苏芒都像是要上战场一样,必须装备齐全,弹药满膛。

“两边我也不站!你们的事我可不掺和。”我扶着方向盘,一副要赶赵大奔下车的架势。

“什么意思?你要携车潜逃?”

“正有此意。”

我将赵大奔推出车外,关上车门,锁住车门。后视镜里的赵大奔越来越小,她原地跺脚,振臂高呼:“记得下午两点回来接我!”

2,有一种生态,叫“长得漂亮,人在深圳”

我把车开进了一个城中村,一家传媒公司的采编小王正在村头等着我。

我们并肩走在村民们建来出租的楼房之间。这些自建楼装修简陋,楼与楼之间相隔紧密,十层以内基本不透阳光,楼里是一个一个狭小而便宜的单间。住在这里的人通常都是附近工厂的打工仔;刚来深圳打拼的毕业生;以及收入较低的外来务工家庭。

小王一边走一边说:“这次的任务非常简单,简直是一道送分题,我们到了这边,拍几张社区老人载歌载舞的照片,然后回去写一篇稿子,描写这些外来务工人员的父母来到深圳,愉快的晚年生活,传播社会正能量!”

我一路走一路看,小王热心的介绍:“你看,这个城中村设施还是挺健全的!有幼儿园,虽然不是很大,但已经满足了这里的儿童,还有小学呢,别看外面的装修不怎么样,但是教学质量应该还是可以的。哇!这个篮球场就了不起了!我家小区里都没有篮球场呢!”

我把墨镜往下一拉,看了看那个篮球场,篮球架全面褪皮,地面铺的是水泥,看起来跟《越狱》里围着铁丝网的劳改放风场差不多。

我说:“还是直接去老人活动中心吧!”

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最不济就是那种一栋老房子里的第一层楼,里面隔开几个小间,这个间里可以学画画,那个间里可以学唱歌,偶尔有一两个学生模样的义工,坐在老人们中间踩着一架老式钢琴,嘴里不时的“咿呀咿呀”……

结果,竟然是一个只有顶棚,空无一物,连四墙都没有的像茅房一样的地方。我刚到的时候一直问路人“老人活动中心”在哪儿?他们说,在这里。我环顾四周,在哪?他们说,在这里。我再一次环顾四周,在哪?

路人不耐烦了,在这里!

终于,被我看到这个“茅房”旁边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刷了几个大字:老人活动中心!

几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住着拐杖坐在棚内冰冷的石头凳上,相互也不聊天,毫无生气的呆滞的盯着空气中某一个定点发呆。

小王说:“你看!环境多好?四面通透,鸟语花香!”

他一说完,果然有一群鸟从棚外的树杈上被惊动一般“呼啦啦”的飞了出来,老人们手中的拐杖立刻扬了起来,做出驱赶的架势。因为没有墙,小鸟们随时都可能飞进棚内抛屎撒尿。

我脑子有点疼,问小王:“这里有广场吗?”

“广场嘛……”小王为难了起来,“离这里一公里左右有一个商场,那里有广场,但是都停满了车,本来那个篮球场是用来健身娱乐用的,这不,也要修成停车场了嘛!”

“前段时间有个博主拍了一张老人和年轻人共抢一个篮球场的照片,引爆网络,是不是这里发生的事?”

“是啊!你看,你不说我还忘了,就是这些老人呀,不懂事,占用篮球场跳广场舞,所以改建停车场了,这回两边都争不了了!多好!”

我忍无可忍的讥讽他:“你还觉得这主意挺值得拍手叫好的是吗?!”

他反过来教育我:“是啊,凡事多看到好的一面,多看到正能量的一面嘛!”

我特么真想问他,他对“正能量”到底什么误解?

我和小王坐在小学附近等学校放学,等到了11点左右,终于遇到了成堆的来接孩子放学的老人们。

他们比石头凳上的老人年轻一些,精神饱满一些。小王举起相机狂拍了一通,欣慰的说:“你看,你可以这么写,老人最愉快的晚年生活,其实是抱上孙子和接送孙子上下学,其他的活动只是锦上添花!”

我皱着眉头,脑子又疼了起来。

一个拎着菜的老太太好奇的打量着我们,说:“你们两夫妻亲自来接孩子放学吗?”

我们没来得及否认。

她夸奖我们:“你们真有孝心!没让父母来深圳受苦!深圳这个地方连个鬼不认识呀,出门就丢了,我们每天带孩子,做家务,哪里也不去的。以前在老家的时候,还有麻将可以打的,有街坊邻居的……”说着说着发现我们不搭话,难堪的说,“哎呀,你们别介意啊!我这个人就是爱说话,来到这里小半年,我每天找不到人说话,憋得难受,我可不是坏人啊……”

她灰心丧气的走了。

我回了停车场,小王跟在我后面。他要张口说什么,我斩钉截铁的打断他:“这稿子我写不了!”

“怎么会呢?!很简单啊!只要按我给你提供的思路,捋一捋就是一篇了,你可是事先答应给我们出稿的!”

“出稿可以,要按照我的方向写。”

“按你的方向又是负面内容了,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内心阴暗呐!你就不能为这个社会着想,写一点阳光灿烂,喜大普奔的事情?”

“那特么是事实吗?!”

“够了啊,邓可儿,别在这里摆清高,你也不是一天两天干这行了!事实重要吗?重要的是点击量,是点赞量。你看人家那博主,发了一张大妈抢夺篮球场的照片,多轰动多有娱乐效应!吐槽大妈就是一种正能量,证明大妈欢乐多啊!你要是再弄些个老人晚景凄凉,要配上二胡才能应景的报道,多严肃,多无趣?多消沉?多负能量?”

我叹了口气,尽量心平气和的说:“你这稿费我赚不了,你另找他人吧!”

他看了看赵大奔的车,冷笑道:“你当然看不上我们的稿费了!像你这样长得漂亮人在深圳的女孩子,有的是搞钱的路子呗!

我打开车门,又“嘭”的一声关上,站在车外消了一会儿气才重新上车。

那一天似乎诸事不宜。下午我去接赵大奔时,迎面撞上她和苏芒在包间里正准备物理性撕逼。

赵大奔拿着一张纸巾在脸上狂煽,像是气的又像是热的,又像是心率过快马上要晕倒似的:“你不要以为你利用我那么多回,我没有跟你计较,你就当我傻!今天居然敢设这么大的局套路我?!”

苏芒显得淡定一些,她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高跟鞋的鞋尖在空中一踢一踢,玻尿酸过重的脸上让人分辨不出她现在到底在传达什么表情。她用一种男人听了很舒服,女人听了想在她脸上挥一拳的娇滴滴的腔调说:“什么利用不利用啊?咱们不是相互利用吗?说套路就有点难听了!这一回只是我占的便宜大一些罢了,下一回再补上嘛!”

“你们等一下,这里头什么情况?金主爸爸呢?”我问。

他们同时答:“走了!”

“黄了?”我问。

“问她!”赵大奔瞪着苏芒。

苏芒柔声柔气,天塌下来她也要这么柔声柔气:“本来呢,我这个叔叔是有一个特别大庆功宴要办的,但是承办方突然不干了,叔叔很着急呀,我就想到赵大奔了,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赵大奔说:“我这里有另外一个版本,邓可儿,赶紧拿纸记下来,写出来是一部旷世狗血剧。这个苏芒同学呢,非常的搞事情,在庆功宴筹备期间背着她的叔叔和承办方的一个负责人搞上了!我滴妈呀!你猜怎么着?被她叔叔发现了!!”

我笑了起来:“这个情节怎么和你身上发生的事情那么雷同?”

“那能一样吗!!她这是偷情,我只是约炮!”赵大奔急了。

我和苏芒同时用一种“are you ok?”的眼神看着她,这个眼神的意思是,“约炮”和“偷情”听起来难道不是半斤八两吗?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说:“这个承办方收了钱,睡了女人,也不退钱,东窗事发后逃跑了!她的叔叔只差把她倒吊起来,拿火钳在她身上烙火印,让她赔偿损失。然后,她就把我给找来了!!”

我明白过来了,指责苏芒:“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分明是鸿门宴呐!赵大奔不帮你吧,见死不救,帮了你吧,她的损失谁陪?”

苏芒不紧不慢的说:“我写欠条啊!我拿车抵押呀!二十万的漏洞虽然不多吧,但是我这也算是落难了不是?叔叔把我所有的卡冻结了。你得等我股票套现,或者把包包挂在plum(二手奢牌交易平台)上卖掉,或者等我下一次遇到新的金主,怎么着也能还上吧!”

我转而开导赵大奔:“人家都写了欠条了,你就别在这里骂娘了,苏芒的还款能力,我们还信不过吗?”

赵大奔气得无以复加:“邓可儿,你到底是哪边的?怎么老是胳膊肘往外拐?这个公司你也占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出什么问题你也会亏钱的!”此刻她生气的,不是亏本的买卖,而是变节的友情。

“你们俩坐在这里好好的聊,我先走了!”

赵大奔撂下这句话,生着大气起身离开。

我和苏芒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语。

苏芒局促的说:“谢谢你,每次都替我解围,你真够朋友!”

我最终站起来,走到门口时,略带疲惫的说:“不客气!我不是你的朋友!”

3,这个南国,横尸遍野的理想之殇

每个星期二是赵大奔的水果日,不是听从哪个营养师的建议,而是有一家水果店在星期二的时候全场八折,赵大奔没办法忽视这么大一个捡漏的机会。尤其是无缘无故接了一笔倒贴钱的订单之后。

水果店里人头攒动,附近居民居然有人推着婴儿车来抢购。赵大奔被那些力大如牛的妇女们推搡得披头散发。赵大奔抱着脑袋从人群中解脱出来,站在收银台边,张开五指插进头发里梳理乱发的那一刻,想起了张安安。

张安安曾经从人群中解救过赵大奔。

其实这事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惨痛恋情的存在感,向来会刷在每一次心情低落的时候――事业受挫之时,闺蜜离叛之时,孤独无助之时,水果日抢不到水果之时……任何一种形态的倒霉事发生之时。

赵大奔站在收银台边,进行激烈的心理活动。她在想,张安安你这个骗子!张安安你这个王八蛋!张安安你这个渣男!

不一会儿,赵大奔又想,张安安你这只小奶狗!张安安你的赌注是什么?张安安你现在在干嘛?

赵大奔崩溃了。

她打给了我,不顾我俩还处于僵持的局面,义无反顾的向我承认了所有的一切:“邓可儿,我失恋了!!你说的一点没错,我特么失恋了!!”

我在电话那头问她:“酒还是咖啡?”

赵大奔说:“酒!”

晚上,赵大奔驱车来到了我们的根据地,一间经营惨淡的音乐酒吧。这间酒吧的旁边有另外一个清吧,是一家网红店,装修得天花乱坠,每天进店拍照,秀恩爱,拍短视频的年轻顾客络绎不绝,更显得这间音乐吧凄凄楚楚。像是遭遇整个时代的滚滚车轮,碾压而过的那份凄楚。

赵大奔点了一大盘卤味凤爪,广东潮汕口味的那种,恨不得再配一蝶花生,一碗扬州炒饭,组合成一桌“油腻中年套餐”,别问我酒吧里为什么会有这些卖,大概这就是它经营不善的原因。赵大奔一边啃鸡爪,一边灌啤酒,一边碎碎念:“真的,我再也不谈恋爱了,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老娘在马云还在搞黄页的时候,就开始谈恋爱,谈到现在没一个靠谱的,连自己也成了不靠谱的货色,不是我忍受他们就是他们受不了我,不是我套路他们就是他们套路我,你说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这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和我们相熟的年仅19岁的女服务员小欧从一旁路过,听到赵大奔的哀嚎,好奇的问:“大奔姐,马云搞黄业的时候你多大?”

我连忙给小欧使眼色,小欧要走。赵大奔揪住她:“在你们这些小朋友的心目中,我看起来很阿姨吗?”

小欧面露难色,向我求助。

“说实话!”赵大奔不依不饶。

小欧鼓起勇气:“还好吧……如果你不是每次来店里都点那杯热菊花茶的话,就更好了……”

赵大奔脸色凝重。

小欧不知死活的加了一句:“还有,室内25度空调的时候,真的不用在腿上盖围巾……”

我实在忍不住大声的笑了起来。

赵大奔两手虚脱,小欧趁机溜走了。

舞台上的聚光灯下坐着一个歌手,他是这个店的老板,长得粗中带细,很文青的模样,叫辛欣,我和赵大奔认识他将近五年,五年来他始终坐在那个位置上自弹自唱,似乎这就是这家店开着的全部原因。

“下面这首歌,要献给我的两个好朋友,她们就坐在那儿。对!两个女孩,一个很漂亮,一个更漂亮……”

“说清楚!谁更漂亮?!!”赵大奔喊。

“你!赵大奔!”

赵大奔站起来,冲着全场行鞠躬礼。她已经喝高了。

辛欣弹着吉他,唱起那首各大酒吧唱烂的曲目――

“当你仍然还在幻想,你的明天 Via Via。它会好吗?还是更烂?对我而言是另一天。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绝望着也渴望着,也哭也笑平凡着……”

换作平时,对歌词烂熟于心的我们早已经无感了。

然而那晚我们听得沉醉,第一次觉得这首歌丧得叫人心碎。赵大奔靠在我的肩膀渐渐流了一大片眼泪,好大一片震撼的眼泪。

到底有多少悲伤在我们心里藏匿着,不被我们发现,直到一首歌出现,一杯酒入肚。

我点开手机,在电话簿里翻电话,看到魏又铭的名字,我的手指迟迟疑疑,最终没有打过去。

我关了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却重新亮起来,上面显示了魏又铭的名字。

我百感交集的接起电话。

“你在哪儿?”魏又铭问。

“酒吧。”我答。

“可以见见你吗?”

“给我一个理由。”

“我想你。”

“我正在翻白眼。”

“真的!上一次分开之后我一直在想你。”魏又铭说,“你给我的感觉很特别。”

“所有打算把小妹妹骗上床的大叔都这么说。”

“我骗过你吗?”

我沉默了。我们进行了长达半分钟的迷之沉默。

“这样吧……”我看着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呼呼大睡的赵大奔,说,“你愿不愿意给我们当代驾?”

“把地址发给我!”

我们把赵大奔塞进后座上。魏又铭操控着方向盘,不时的转过脸来看看副驾驶上的我。

对于一对刚认识不久的男女来说,每一次相见,都有可能见识到全新的对方。

我穿着闪片吊带裙,外面披了件黑色皮衣,脸上是三片化妆棉叠起来才能卸下来的大浓妆。他脱掉了肃杀的西装,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质衬衫,头发摆脱了发胶的束缚,柔软的散开在额头上,显出了年龄在他身上发挥的成熟和单纯的双重作用。

也不知道是谁告诉过我,人到了一定年纪,会回归一定单纯。35岁的魏又铭和29岁的赵大奔,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他们对自己都很诚实。这种诚实,是岁月冲刷下的返璞归真,也是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人生变迁,总结出来的有效手段,用来抵御下一次变迁时,完好的将自己安放。

“你看上去很疲惫,心情不好吗?”魏又铭问。

“有吗?那么显脸吗?”我变成赵大奔第二,扳开车载镜,仔细看自己的脸。

魏又铭笑了起来。

我把假睫毛撕下,干脆自暴自弃。

“你呢?还好吗?”我问。

“挺好的!”他说。

“没劲儿!说点倒霉事。”

“上个星期出电梯时,被迎面推进来的清洁车硌了手,事后竟然留下一块疤。”

“在哪儿?给我看看?”

魏又铭伸出右手,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处红伤。

我看了看,说:“还是不够倒霉,要是伤面更大一点,就可以和我的烦心事媲美了!”

魏又铭又笑了起来。

我喜欢他这样笑,在每一次我对他出言不逊时纵容的笑,让我感觉,他既我把我当做一个女人,也把我当做一个孩子。

“你到底为什么事发愁?”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

“试试看。”

“为自己长得过于出众而最终一事无成,感到非常的遗憾!”

过了很久,魏又铭终于说:“长得漂亮这件事情,我是同意的!”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吐槽我呢!夸女孩子漂亮的时候,麻烦干脆利落一点!”

车内传来我们的笑声。

赵大奔在后座上睡得深沉,聊了一路天都没有把她吵醒,这制造了魏又铭走进我家的机会。

魏又铭帮我把赵大奔抬在了床上,我给她盖好被子。

出来时我发现魏又铭正在翻我摞放在客厅里的一叠书。我靠在门框上远距离的看着他,似乎不忍破坏这个画面。他被我的目光牵引着,抬起头看向我。

“看着我干嘛?”

我微笑的说:“看着你发愁啊,想着怎么在深夜时分把一个男人从家里打发走。”

魏又铭哭笑不得:“我会走的,但我要借一本书。”

“哪本?”

“《南国往事》”

那是一本杂志,在新媒体还没有迅猛发展之前,还算有一点印刷量,现在已经成了绝版。魏又铭手上拿的那一期,里面有一篇文章是我写的。

“拿去吧!”我说。

“星期五有一个酒会,你可以作为我的女伴参加吗?”

“到时候再看,也许我另外有约呢?”我说。

“我会等你的!”他说。

橘黄色的路灯下停着一辆的士车,魏又铭弯着腰钻进车里,不一会儿,车子开动,沿着一条郁郁葱葱的绿化道驶去。

我拉上窗帘,返过身看着自己的客厅,我还是看向魏又铭刚刚站着的那个地方,突然觉得这个房子空空荡荡,了无生趣。

4,一个人不会知道另一个人的真相,否则就不会有孤独了

赵大奔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的床,然后在房间里大喊我的名字。没有人回应。

她走到客厅,沙发上有我昨晚睡过的痕迹,赵大奔对我的家了如指掌,她掀开沙发上的毛毯,又翻了翻抱枕,没一会儿功夫,就顺利的找到了遥控器。她打开电视机,音量调得非常大,然后去卫生间洗漱。

一起床,先让整个屋子充满着热闹的电视机声,是一个长期单身的女性才会养成的怪习惯。

手机在洗漱台上响起来了,赵大奔正坐在马桶上憋着便秘,她探过身子抓起手机劈头盖脸的说:“我正在拉屎呢!你有钥匙就自己开门,没钥匙在门外等一会儿,等我拉完!”

电话那头是张安安的声音:“是我,张安安。”

“啊?!”赵大奔尖叫,手机差一点从手上脱落。

“你不会跟别人同居了吧?”张安安问。

赵大奔将计就计:“啊……对啊!”

“赵大奔你太过分了啊!我才跟你分开几天?你把我当什么了?”

赵大奔翻着白眼:“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让她一下子把自己变成了受委屈的小媳妇。

张安安却比她行事磊落,忽然惊世骇俗的说:“其实我很幼稚的!”

他强调了一遍:“我真的很幼稚!高中时我喜欢一个女孩,男生们联合起来臊我,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戴牙套的女孩,我连忙否认,故意跟他们打赌,赌我能不能追到那个女孩,他们等着看戏,于是我就光明正大的去追我喜欢的女孩了。这是男生之间把戏,你试着理解一下,当然,你一定理解不了……赵大奔?你在听吗?”

“在。”赵大奔虚弱的回应。

张安安很努力的继续解释:“我很怕在同事面前承认我喜欢你,毕竟你大我那么多……万一他们把我想成变态呢?万一他们说我看中你的钱呢?所以我跟他们打了赌……用了高中时用过的办法……”

赵大奔的心紧缩着,她感到一阵疼痛。

“你觉得我会信吗?”

张安安叹了口气:“你不会。”

“那你还跟我说这么多干嘛?”

“万一你信了呢?万一……你也喜欢我呢?”

“张安安……”赵大奔唤了一声。

“嗯?”

“再见!”

赵大奔挂了电话,死一般寂静的坐在马桶上。她头冒冷汗,努力了一会儿,最后确定,她真的便秘了。

我再一次走进了那个城中村,用一张假的记者证,找到了村委会,他们告诉我,篮球场要建停车场的事,还没有完全确定,开发商那边还在商议。

我迫不及待的问:“那么这块地属于本村还是已经卖给了开发商?”

一个村官说:“这块地已经被收回了,当然还是属于本村的!”

“所以如果有新的开发商来竞标,也是可以的对吗?”

另外一个村官警惕的说:“那要看你们什么商业用途,我们这的每一块地都需要全村民同意的!”

“没问题!”我欣喜的说,“村民我可以一个一个来游说!我想把这块地建成老人,小孩,成人,综合型的活动中心!明天我就找专业人士来规划,然后把计划书传给你们看!”

两个村官相互对看了一眼,最后一起充满嫌疑的看着我:“盈利点呢?”

“公益项目,不设盈利点。”

“有人会投资吗?”

“额……这个我会想办法。”我厚着脸皮说:“如果你们能帮我们搞到政府背书,当然就再好不过了……”

我被他们当成了痴人说梦的神经病,赶出了村委办公室。

阳光特别大,户外光线的饱和度过高,迎面走过的每一个人都被强光照耀得挤眉弄眼,像是相互之间有所交流似的。我一路都在后悔,后悔没有把赵大奔从床上拉起来。我曾经多次见证她将一个不可思议的预想成功兜售给对方,两厢愉悦的完成签单。

我满脑子正转着赵大奔,眼前却出现了她的死对头苏芒。

我摘下墨镜,瞪圆了眼睛,经过了两三道确认,真的是苏芒。在这个关外城中村的露天停车场里,我竟然看见了苏芒??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从天而降,惊得她周身一颤。

“可儿??……真巧啊……”苏芒惊慌失措,“我……路过这儿!”

“确定?”这个停车场没有指向牌,如果不是深入本村,了解路况,随机绕道是绕不进来的。

苏芒慌张的从包包里掏车钥匙,似乎很想摆脱我,像所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啪”的一声,从她的包里掉出一串钥匙,我看到了一个门禁扣,那种门禁扣是深圳所有“农民房”“出租屋”最常用的门禁设备。

她捡起钥匙,脸色非常的难看。

我想掉头就走,以防她杀我灭口。她却硬着头皮冲着我说:“是!我住在这儿!”

烈日当空,晒得人心灼灼,我浑身僵硬,曝晒在烈日下,苏芒站在我的对面,中间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远远看上去,像小三和原配的对峙场面。

她开始说话了:“我有很多个住址,这……只是其中一个嘛!!”

“哦!”我做出深信不疑状,额头上同时有冷汗和热汗冒出。内心不可遏制的想,如果不是头投无路,像她这样的女孩,怎么可能住进这么简陋,空调热水器都没有的地方?我继续发挥演技,“那么,之前那套……前任送的,不住了吗?”

“也住,这不是怕那个老东西找到我嘛,我得先避一避。”她咧开嘴笑,一秒钟就做出了完美的解释。

苏芒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这么多年在我和赵大奔面前装过的逼里会不会出现很多破绽。深圳人傻钱多的美好时代早已经过去,哪有男人一出手就送一个女人上千万的房子?怎么我和赵大奔连这也信?

说真的,隔行如隔山,我和赵大奔有时候也会锁上门偷偷讨论,苏芒到底是怎么套路男人的?中间需要走哪些流程?潜规则总共分几步……等等等。后来一致认为,“靠脸吃饭”这一行存在着巨大的商业机密,行业无类比,信息不对称,她说的话,虽然不能照单全信,但也只能在她呈现出来的基础上打个对折。

比如,面对她半个季度就更换的奢牌包,我们会想:肯定是在plum上淘的!

面对她在朋友圈晒出的一排圣罗兰色号,我们会想:中间有几支一定是假货!

面对她迭代更新的男朋友,我们会想:其中有一两个一定是变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自鸣得意的给苏芒撰写了最发指最恶毒的惨剧,然而想象力能走到的地方如此有限。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想到,从一个男人那里扒了一层皮出来,或者每一次从一个男人那里扒一层皮出来,她都会落魄得走投无路。

一个靠脸靠身体吃饭的人生,躲在她自己制造的光鲜亮丽的背面,是不会允许被人真正的看穿,以及被光照进的。

她必须一个人承担,她有许多秘密。

她的手机里常年储备着至少一双手数不过来的有待发展的有钱人微信,却在生病的时候;痛经的时候;被房东砸门的时候;穿着拖鞋披头散发,在深夜三点被正室或新欢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时候;走出电梯,突然被人泼下一桶油漆的时候;车子上被人划出“婊子”两个字的时候;信贷公司冲进家门,威胁着要给她拍裸照的时候……她会对那些男人颤抖着打出一句:“今天的心情不好,拧瓶盖的时候,新做的指甲破了……”

被她发展起来的男人们通常会回复:“哎哟,小宝贝,有弄伤吗?下次我补偿你好不好?”

苏芒看着这些信息,有时候会嚎啕大哭。没有人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她永远不会让人知道。她有一个特异功能,可以把这些撩骚信息当做是真正的安慰,还可以一边痛哭一边回复:“真讨厌,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啊?”

操作就这样完成了。

接下来,我们就等着看她在朋友圈里晒出的Prada,爱马仕,和一整个后备箱的玫瑰花。那些由路人们的羡慕,嫉妒,谩骂组合而成的点赞量,就是她们最后的功勋。

“你胳膊上那是什么?”我突然发现她的手臂上青红紫绿,我走近她,看到一排触目惊心的新旧伤疤。

苏芒只好解释:“这一块是烟头烫的,那一块……是用小玩具夹伤的。”

“他……性虐你?”

“别那么大惊小怪!每个在外面找女人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性癖好。”

就算没有性癖好,也会开发几个。这种事情就像一些出了海关的中国男客,在本国表现良好,一出国门就去买看艳舞的票,不当众摸摸大腿,不猥亵猥亵,好像值不回票价一样。

苏芒尽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不是怕我受到惊吓,而是怕她自己想起那些画面。

就在半个月前的某一天,也有一个男人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像我一样抓着她的手臂,心疼的问:“他虐待你?”

苏芒看着那个男人,微弱的点了点头,然后这个正在跟虐待她的男人进行合作关系的承办方负责人,给了苏芒一个拥抱。一分钟不到,这个男人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内衣里。一个女人心里的绝望,不是相信了一片深情最后发现是欺骗;而是明明知道是套路,却因为满目荒凉急需一点光亮,即便是最虚情假意的关怀,也可以让她假装感动,聊以慰藉。

也好,就当借此机会摆脱那个恶魔吧……她想。

绿茶婊的生存法则的是,想要套牢一个男人得到他长久的宠爱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及时摆脱一个恶魔。

“幸好你离开了那个人,不然你得死在他手里!”我无意中替她说出了心声。

她的眼圈突然猩红了起来,像是猛然间跑进了许多迷眼的沙子,就那么猩红着,也不流眼泪。

她说:“请你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赵大奔!我知道你很聪明,你肯定什么都猜到了,但是求你不要告诉赵大奔!”

我点点头,我说:“好的!”

“谢谢!”她从包包里翻出一包纸巾,终于去擦她的眼睛,眼睛被纸巾一揉,马上就揉出了一泡泪水。然而当她说话的时候,还是沉着和平静,“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其实我也羡慕你们!她那么能干,你这么有才,我呢?什么也没有,我身上最大的价值,就是这副皮囊。”

“你可以不用这么虚荣……”我弱弱的说。

“你们就不虚荣吗?”她果然反唇相讥,“你们只是把你们的虚荣换一种说法,可能是‘理想’,可能是‘价值’。这个世界的本质本来就是交易关系,我和你们一样,只是想用自己的能力,自己的优势,来交换在这座城市的一席之地。”

我没有能力救世,也不想站在道德的高地强行指路,或者灌一碗鸡汤,告诉她人间还是很美好。

一切听起来都像是在欺哄。

事实上,生活和现实,从来没有试图给过我们什么救赎。

和苏芒分开后,我咬着一张手抓饼,坐在小学门口的石头墩上看着那些来接小孩的老人们,午间热气腾腾的风偶尔撩拨一下我的头发,我也偶尔被这些头发撩得眯眨着眼睛。

从表面上看,我想做一件好事,我想帮助这里的老人。但是从内心出发,我只是想帮自己,想通过帮助别人,捡起被人践踏的自尊,想通过实现别人的愿望,实现自己的价值。

赵大奔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张安安对她说的那些话,中途不断穿插她自己的解读:“他的赌还没完呢,他现在肯定想最后一搏……他以为我还是小姑娘吗,随便编一个故事我就会信?”

我对她说:“如果我把你之前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摘抄下来,完全可以总结成:你从头到尾只是想睡他,一点没有和他发展下去的意思,更不可能爱上他。他也可以拿着你这些在朋友面前说过的话,讨伐你。”

赵大奔怔住了,许久之后,她问我:“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他可能又一次骗了你,但是也有可能说了实话。”我说,“一个人不会知道另一个人的真相,否则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孤独了。”

5,你还在对自己感到沮丧吗?

酒会那天下起了瓢泼大雨,深圳的天气受不了一点窝气,从不压抑自己。只要是热了一段时间,必然下雨,下了一会儿雨,闹够了,又迫不及待的放晴,中间都不带阴天的。

我的裙摆在下车的时候被雨水溅脏了,高跟鞋的鞋面也粘上了擦不掉的污渍。当魏又铭问我为什么情绪不佳时,我对他如是说。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既要男人洞察你的一切,又从未做好准备将自己的一切抖出。我和苏芒一样,用一种浅显的烦心事,去囊括真正的悲伤。真正的悲伤是不希望被人破译的,它羞耻的藏在内心的深处。

魏又铭被几个人叫到了舞台的位置,酒会之前有一些环节,需要魏又铭这样的代表上去致辞。我坐在吧台的位置上,像个一心买醉的夜店女子,一边续着红酒,一边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魏又铭。

他衣着光鲜,气宇轩昂,几个相貌姣好的职业女性围了过来,她们与他交头接耳,推杯换盏,明亮的水晶灯下,闪耀着女人们妩媚而不失尊严的笑颜。

我将目光从舞台上移开了,专注的把玩着手中的高脚杯,看着杯中摇曳的红色液体。

“你是邓小姐吗?”

我从发愣中醒过来,看到一个中年男人。

“你是?”我问。

男人掏出一张名片。

“我是xx基金公司的李岩,我们曾经在一次活动上见过,你忘了?你叫做邓可儿,对不对?”

我想起他来,拖着尾音“哦”了一声,直起身子,恭敬的回:“你好,李总,好久不见。”

我们握了手。

他弯着眉眼,人凑得更近了一些,对我说:“你不在以前那家传媒公司干了吗?怎么最近好久没有机会碰到你?”

“我辞职了。”

“哦!那现在在做什么?”

我正思忖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正盯着我的胸!

真的好突然啊!

跟它一样突然的是,我的耳边响起小王说过的那句话:长得漂亮,人在深圳,当然有的是办法搞钱咯。

我努力的堆笑,对李总说:“我现在正在筹备一个公益项目。”

“什么项目?”他乖乖的问。

“城中村的老人活动中心。现在许多外来务工人员带了老人来深带孙子,但是他们不像城里的老人一样,享受政府补贴,有专门的活动中心。我打算先做一个试点,影响好的话,再分布到各个城区。”

他皱起了眉头,警惕的说:“我们可不是慈善基金呐!”

我偷偷的将衣领拉低,露出更大面积的胸。

“当然不是要您的基金帮我们投,我是想,以李总的人脉,给我对接相关资源或者帮助我们成立一个专项基金,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他的眼神大胆了起来,春风得意的笑了笑,说:“那就得看我和邓小姐的缘分了!这种合作,我向来只看缘分……”

长形桌的底下,他的手已经摸在了我的大腿上。

我条件反射站起身。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去一趟洗手间!”

我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妈卖批!谈判的时候,我比不过赵大奔,勾搭男人的时候,我比不过苏芒。我才是那个夹在她们两个中间最百无一用的人吧?!

我躲在角落里,从偶然经过的waiter手里拿过一支红酒,告诉他,五分钟之后,请再路过一次。

我喝得有点多了。

魏又铭找到的时候,我已经醉意盎然的斜躺在了沙发上。他俯下身,将我的裙摆从沙发底下捡起来,盖在我的腿上。

他问:“你怎么了?”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我已经不能再用裙子溅了泥巴,鞋子弄脏这样的鬼话搪塞了。

我说:“我有一个朋友叫赵大奔,她最近正在失恋,我替她感到难过。”

我启用了另外一种鬼话。

“就是上次喝醉了的那个女孩吗?”他问。

“对。”

魏又铭看着我被酒精烧红的脸颊,那是一张对他来说无比年轻却又爬满忧伤的脸。在他30岁那一年,他的脸上也曾经出现过相似的表情。

他郑重的对我说:“邓可儿,我非常喜欢你!”

我却冷淡而简单的说:“你喜欢我什么?我自己都不喜欢我自己!”

他伸出一只手,分出一缕散在我胸前的长发,闲来无事一般卷弄着它们,用一种闲散的语调说:“2013年我30岁,当时的公司面临巨大的转型,我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开发了一个没有人看好的项目,他们都指责我,员工离了职,前妻和我离了婚……所有的悲剧都发生了,我正准备爬上公司的顶楼……这个时候,一直犹豫不决的合作方,在理发店洗头时,翻阅了一本被人随手丢下的《南国往事》,里面有一篇文章,标题是《追求大众的认同,不是艺术家要做的事》,内容列举了许多有趣的艺术作品和俗众之间相爱相杀的故事,最后得出总结,占领市场的高地,不应该只靠追逐现有的市场风向,更应该大胆的创造和引领它。合作商受到了重大启发。第二天,他就毫不犹豫的给我打来了电话,送来了一大笔急救资金。”

我直起身子,看着他。

“那篇文章的作者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实习生,她的名字叫邓可儿。”他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开始只是噙着泪水,最终还是夺眶而出了。

他取出一张纸巾,转而轻松的说:“这么感动的吗?”

我接过纸巾,整个人处于被圣光照耀的状态,我非常感激他对我说了那些!

“原来你是我前世救过的小青蛇啊!”

“对呀!你现在还对自己感到沮丧吗?”

“好多了。”

他捧着我花猫一样的脸:“你的妆花了。”

半个月后,我咬着一张手抓饼,又坐在人来人往的石头墩上,我用眼睛找寻着,终于找到了上次那个大妈。

我穿过重重人群,追上她,走到她身边,假装偶遇。

“诶,阿姨,又是您啊?”

大妈认出我,欣喜道:“你是上次那个姑娘,真巧啊!”

“嗯嗯!”我迫不及待的说,“您听说了吗?我们这边废弃的篮球场要建一个大型的老人活动中心。可以跳广场舞,打麻将,学乐器呢!广场舞还可以定期参加全国比赛呢!”

“姑娘,你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这是不可能的!他们要建停车场的!”

我笑着说:“有个姓魏的投资公司老总,他买下了那块地,下个月就施工。”

大妈的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你可不能骗阿姨啊!我已经一年没有跳广场舞了,我得提前活动筋骨去!”

魏又铭坐在办公室里,对着面前闯进门来的三个女人目瞪口呆。

赵大奔将计划书摊在桌面上:“谁说这个项目就没有盈利点?整整三十八条写在里面,商业型策划!开创全国第一家连锁广场舞中心,还有什么比小孩和大妈聚集的地方流量更高?大量周边产业以及广告植入。”

魏又铭翻着计划书:“可是我们董事会的成员非常刁钻,有点难说服啊!”

苏芒挺着傲人的酥胸,千娇百媚的说:“是不是有个叫张韦德的,烦都烦死了!追了我半个月,我都不想理他!”

魏又铭满头大汗,还是犹豫不决:“事情是好事,盈利点也没有问题,可是我们没有投这一块的经验。”

我发挥了临门一脚:“你可别忘了,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不能知恩不报啊!当年把钱投给你的合作方,也没有投资你的经验哦。”

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威逼利诱之下,只好一锤定音:“好吧!这个项目我上会了!”

三个女人干了一票大的,陷入前所未有的庄严的快乐中。

做有意义的事情听上去不会比买包包更开心,但是它真的比买包包更 开 心!!

在一次次投身于追逐物质的修罗场中,我们一路丢掉了底线,丢掉了原则,丢掉了灵魂。却在换了一条跑道上,意外的拼回了被揉碎的骄傲与自尊。

生活和现实,一如既往的不会给予我们救赎,但是个人选择,却总是能让生命为我们打开一条光明照得进的出路。

三个女人走出了魏又铭的办公室,带上门,不一会儿,门又开了,我单独出现在了门口。

魏又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对他说:“谢谢!”

不,不是这样。

真实的情况是,我迈出步伐,大步流星的走向他,连我自己也没有做好准备。

我投入了他的怀抱。

他用宽厚的臂膀拥住了着我。

我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说:“谢谢!”

他俯下身,在我的耳边说:“不客气!”

                    第二章完!

第一章:年纪一大,还敢真刀真枪的爱一场吗?
第二章:有一种生态,叫“长得漂亮,人在深圳”
第三章: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是因为你是你
引言故事:物质女孩最好命

长篇连载《成年后的剧情》

在红尘中翻滚得一身尘埃,阅尽了所有套路,走过了冷暖沧桑,背负着十页纸的前尘往事……如何还能返璞归真,洗尽铅华,将内心的一腔深情所托付?

非战斗人员请撤退,这里写的是,成年后的剧情。

邓可儿:快关注本连载哦!

苏芒:下一章更精彩哦️️!

张安安:喜欢就点小心心哦!

赵大奔:(呕!)(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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