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填词|不死之药
天地之间冥冥之中都具定数，雄起雌伏，此消彼长，成就世间百态。有人天生聋哑，就有人耳聪音亮；有人言帚忘笤，便有人过目不忘；有人贫困，有人富贵；有人美丽，就有人丑陋。
世间有阴差阳错而未至的生命，是否也会有因缘际会而错过的死亡？当然是有的，只不过他们隐藏在普通人群中，你不得轻易发现。
回忆起来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当时天下初定，始皇虽暴戾但百姓还算是可得温饱，偶有反秦之语，也都贪恋现实的安定，并未掀起风浪。诸子百家见大势已去，都悄悄的隐匿藏于地下，只有法家，一时风头无两。
一
当李斯找到巫咸时，我们正在研制一种治外伤的药丸。他的人与名一样卑贱，不经通报便擅自闯入。站在门前，挡住了大部分的阳光。我气不过，就道：“人入园为囚。”
“哦，那你常在园中。”
“我在门内。”
“哈哈，未想巫姑如此善辩，通古不如。可有些事不是只靠嘴，你说呢巫咸大人？”
“不知丞相大人有何事？”
“你知。”李斯道。
“我不知。”巫咸答。
二人均不语，室内一遍寂静。
我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我们自然不知，不知为什么要烧百家之言，不知为什么要杀天下儒生，更不知你所来为何！”
“哈哈！”李斯未语先笑：“那都是上的决定，岂是我能左右。”
“世人都知你与墨家有仇，你敢说你没有推波助澜？你敢说你毫无私心？你已过了天命吧，就不怕不得善终？”
“娅，你先出去。”巫咸大人大声的道。我犹豫了一下想出门却听李斯又道：
“世人道我与墨家有仇，巫姑不想知道是什么仇吗？”
“不想！”说完我不甘心的离开了。
晌午已过，巫咸大人才从主殿出来，李斯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巫咸大人突然问我：
“娅，你为什么想成为巫咸？”
“因为祈雨的舞蹈好看，裘服也亮晶晶的，在那高台之上，与天意沟通，我想要。”
“是吗？可是成为巫咸便要一生为天下，没有一刻能为自己。”
“我也是苍生中的一员，为天下不就是为自己吗。对了，那人找您做什么？”
“他想要长生。”
“我族至宝长生？那不是只在赞经中存在的吗？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只怕想起来的不是他，而是陛下。”
二
十五，巫咸向天献舞。
始皇问：“天道如何？”
巫咸答：“顺。”
始皇又问就：“朕寿数如何？”
巫咸答：“未知。”
始皇道：“听闻你们巫咸国能通天，有不死之药。”
巫咸道：“听闻以前是这样的，可重黎绝地通天之后，我族便只能以舞为信，以求天意不死之药也就不在有了。”
始皇道：“无论如何，你族都是与长生最近的人。徐福未归，此等重任就交到你们身上了。”
巫咸道：“从周至今，绝地通天已百年，族中长老俱已不在，实在不知从何入手！”
始皇怒：“大胆，你竟敢抗旨不成！”
“陛下息怒，巫咸大人肯能只是怕耽误了陛下大事。更何况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不如一面让巫咸大人研制，一面派人出去寻找？”李斯道。
“一年为限。如若不成就领着你的族人自己挖坑吧！”始皇留下话就拂袖离去。
“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巫咸问李斯。
“是，也不是。你该有个决断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
“我以前就是这样。你想要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现在做到了啊，严刑重罚下没人敢犯，人性本恶，唯有以恶制恶！”
“焚书坑儒也是为此？”
“教化百姓，一家之言足矣。百家俱在，就犹如万马向四周齐发，只会分崩离析！至于坑儒，你却冤枉我了，是诸子们自己得罪了上，与我无关。不然看着你的颜面，我也不会对墨家下手！”
“呵呵，我的颜面。娅我们走吧！”
三
又值十五，卜筮。
始皇问：“天道如何？”
巫咸答：“顺。”
始皇又问：“皇储应立？”
巫咸道：“无。”
陛下离开，李斯又来到了神殿内：
“你是如何想的？难道你连阖族的生死都不顾了吗？”
“天道本就没有回应，难道你要我假造天意？况且二世与始皇如出一辙，我怎知他上台后会不会重蹈覆辙。”巫咸道。
“你想拥立公子扶苏？哈哈，始皇正值春秋鼎盛，一年后也不到五旬，扶苏可不会弑父篡权，等到他上位，你们早已变成枯骨。还是说你真的有不死之药？”李斯答。
“绕来绕去你的目的还是长生，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后还是！”巫咸激动的道。
“三十年前我为的是你和长生，三十年后我只想你好好的！”李斯道。
巫咸听了反而平静下来道：
“如果你真的对我好，你就不会把我，把巫咸部落，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你一如既往的自私，你为的始终都是你自己。”
四
那晚上巫咸哭了，我第一次见她哭，一直以来她都只会笑。我充满着好奇，却又不想在巫咸伤口上撒盐。巫咸哭够了，净了面，问我：“娅，你怕死吗？”
我道：“人死归于尘土，归于自然，归于天道，再宿轮回，是常态。怕也会来，所以我不怕。”
“那长生呢？娅想要吗？”
“嗯……不知道。”
巫咸笑了，拿出了一枚火红的玉佩挂在我的胸前道：“希望娅永远不用面对长生。”
在浩瀚的星空下，她给我讲述了与李斯之间的故事。野心勃勃的少年郎在危难时与神秘家族的圣女相遇，美人救英雄亦是一段佳话，可长生的诱惑足矣打破一切好感……
再醒来已过三天。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巫咸，族人们说她去替陛下寻找长生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族里又产生了新的巫咸，李斯好像也是在月祭时才知道巫咸不见了。他找我问巫咸的去处，我道不知，他竟似失了魂魄。
两年后，始皇病逝，二世即位。在登基大典上我再一次看到了李斯，他似乎苍老了许多，佝偻着身子站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我想问问他可曾后悔？
茫茫人群中我们双目对视，他似乎在我身上寻找着巫咸的影子，可巫咸不会回来了。
又过了一年，我接到了李斯的传信，他让我告诉新巫咸速逃。我找到新巫咸，新巫咸问了我相同的问题，怕死吗？我答不怕。她笑了。
没过多久，神殿被大军包围，我们被带到二世面前，二世的笑比寒风还要刺骨。他坐在上方道：“你们上任巫咸说有长生之法，自请入地宫为先王祈寿，而今看来不过是欺君罔上，蒙蔽圣听，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速速将不死之药呈上，不然……”
“陛下，上任巫咸已经将长生之法献与先王我等真的不知。”新巫咸道。
“来人，拉下去两个埋了。”
“知道吗？”
看着两个同族被拉下去，我大声叫道：
“我们确实只在贊经中听过长生，根本不知它具体是何！”
“哦！”二世漫不经心地答：“那留着你们就真没什么用处了！来人，都拖下去。”
“陛下三思，我国从没有杀巫的先例。”李斯道。
“诸事皆没先例，李丞相难道质疑大王决定？”赵高出言，二世脸色巨变。
我看到了李斯的悔恨。
五
至今我都记得黄土从头上划落带来的窒息。
起初我也不知为什么能活下来，直到我回到圣地，看到了巫咸的记录。绝地通天后我族的长生之法只有一个，就是以血玉为媒，以命续命！
我不知巫咸为什么会选中我，也不知自己究竟会有多长的寿命，可我知道，重振巫咸族应是我的全部使命。
我四处奔走，找到了一些流落在外的族人，将他们从新聚集起来，筛选教导。可散落的族人大多与普通人通婚，后代的巫力也都似有似无。我用了十年时间，选出了新任的族长，之后便隐藏起来稍稍的观察。到了宋朝，族人已经枝繁叶茂，我才彻底的与他们断了联系。
我独自一人活在历史的长河里，知道李斯最终被腰斩，知道二世最终亡了国，我看着人们为名为利变得狡猾奸诈，也看着人们为情为爱而痛不欲生……
可没人能陪伴我，没人能分享我的孤独。
我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族人的生命换来的，我只能替他们好好的活着，我与普通人一样工作，吃饭，睡觉，渴望着一觉醒来发现了衰老的痕迹。
我开始寻找，寻找这世间是否会有和我一样的人？一样被时间遗忘，一样被死神放过？
你是我的同类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