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庄漫笔——《大宗师》十四

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上文讲到子與生病，好友子祀来探望，虽然身体经历着巨大的折磨，但是子與内心却十分平和，淡然无事的发着感想。子祀听他这样说，于是便问:你这番话，是不是对自己这个病苦的牢骚抱怨，是不是你厌恶生病？

下面子與回答了，我才没有一丁点厌恶和怨恨，反之应该说是释然才对。假如说我的一只手臂变作了公鸡，那么就让它来为众生司晨报晓；倘若我另一只手化作弹弓，那不是正好可以打些鸟来做烧烤吗？如果我的尾椎骨变成了车轮，索性就用我的精神作为马，驾着这辆车自由驰骋，那还用得着其他的交通工具吗？

子與讲的这段话，听上去多么浪漫，实际上体现出来他对于生命的觉悟和洒脱。我们经常说“造化弄人”，造物者是真的喜欢捉弄人吗？佛家说“无常”，意思就是说世间法一直在变，山河大地，草木鸟兽，没有一样不是在变动改易当中。不是某个造物主在故意捉弄谁，这本来是自然的规律，自然而然而已。不同属性的物质可以相互转化，比如地底埋藏的煤炭，那原本是远古时代地面上生长的树木植被，经过百千万亿年演变而成。

所以我们对待自己的生老病死，也无需大惊小怪。因为“得者，时也”，有幸得到这个健康的身体，那是百千万劫难遭遇的。当即将失去时，就随顺着自然的规律。

重要的是能够“安时而处顺”，不要患得患失。你之所以能得到，究其原因在于你前面累积了福德，没有平白无故的富贵，也没有毫无道理的贫寒。

当你能心安理得，顺应境遇，自然不再产生情绪，哀乐不会扰乱内心的宁静。凡是人都必然有情，如何管理情绪，把控尺度，这要靠深切的工夫。“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普通人为什么总被情绪左右，因为“物有结之”，包括自己这个身体，外面一切与我相对立的客观存在，都是令我们心有郁结之物。要想解除这种有如倒悬之苦，不是靠别人，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要自己下功夫。

物既然都是变化无常的，那么我们何苦去羁绊它？真正要做的是觉悟生命，与天合一。所以子與并不介意疾病对自己的折磨，他已经悟道了，对生命究竟的意义是什么早已通达。人生有没有意义，人活着的价值在哪里？如果是将生命的价值附于你的资产，名誉，权位之上，那真叫可悲。所以世间人临终之时，都是舍不掉放不下这个那个，实际上你本就一无所有！不幸的不是物质的贫穷，而是真我的沦丧。

子與能讲出前面那些话，不是庄子浪漫主义的文字风格，而是在传授给我们觉悟人生的工夫，不要等闲视之。